1.
“救命啊!”
李二公子本已经就寝了,然而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一片漆黑的院子里。
这个院子,他很熟悉。
其实他已经有好几天闭门不出了。家里最近因为他的事儿鸡飞狗跳,他也浑浑噩噩了好几天。
前几天那位过路的道爷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他总算是恢复了神智。但是出事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是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只是每个夜间还是本能般的不敢入睡。那道士走前还开了个养神的方子,他夜里这才能勉强睡一两个时辰。
而今天喝完药之后,他却迅速沉入了睡眠,然后做了一个十分逼真的噩梦。待到满头冷汗从梦中惊醒,便发现自己已经幕天席地躺在了这个小院子的中央。
和那噩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今夜空中无星也无月,几间房子门窗都大开着,黑洞洞地注视着他。李二公子慌张失措的环顾四周,院子角落那口井在这一片漆黑中根本看不到。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风中传来几声喑哑的低泣,隐隐约约有人在说着什么。那人似乎刚刚还在远处,下一瞬间就在他耳边絮语。等他转过身去,那声音又成为了远方的一缕烟,虚无缥缈,早已散去。
“什么人在这儿装神弄鬼?”他爬起身,对着那几间空屋子大声喊叫。
没有人回答。他突然想起,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眼熟,在那个梦中,下一个瞬间……
他睁大了眼睛。
院中,数盏绿莹莹的鬼火瞬间亮起,他几乎能听到这每一点火光发出的诡异笑声。它们在空中飘荡着,低语着,诡笑着从四面八方向他围了过来。他疾跑几步想要夺门而出,须臾间却已经被这些森然火光团团围住。
“你……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嘶哑的喊叫声湮灭在黑暗中。
像是回答他问题似的,院子角落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咯吱声,在这一片鬼哭狼嚎中,也格外让人毛骨悚然。李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睁大眼睛死瞪着那个角落——那是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而那本来盖在井上的木板,已经随着这声响,从里面被慢慢挪开了。
“玉娘……”他抖着嗓子喊出了这个名字,下一瞬间,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噤声了。
一只惨白的手从井中探出,搭在了井沿上,手背青筋暴起,指甲已深深陷在砖缝中。
“你竟然还敢来……”
这声音似乎是从地底传来,整个小院的地面都在颤动。一缕黑发,缓缓从井中探出,随着话语声如蛇般缠绕住李二的整个身躯。
“玉娘……是你吗玉娘……”
李二趴在地上,朝着井口的方向膝行几步又被拖倒在地。“我……当日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你……你要是不喜欢南山头,明天,明天我就去给你选个好地方,好好把你葬了,再给你爹娘一笔银子,你就安心投胎往生去吧,啊?”
那捆着他的发丝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依旧拖着他朝井口的方向去。井口边,惨白的两只胳膊已经完全探出了井口,尖利的指甲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在绿森森鬼火的映照下透出沉沉死气。似乎下一瞬间,井中的人便会爬出来,出现在他面前。
李二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子,面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最后索性躺在地上破罐破摔起来。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吃亏,鬼也不行,反正横竖都是死,李二顿时连口齿都伶俐了。
“是你爹娘把你卖给李家换了两头牲口的,也是你爹娘心甘情愿把你弟弟送给客商换银子的。你又在我这里鬼哭狼叫些干什么?讹人也不是这样讹的,鬼又怎么了,讹完钱又开始讹上命了?!”
“小妾与外人私通,还偷盗主家客商财物,这种事情,我便是当场打死你,打死你弟弟,衙门又能如何!阎王又能如何!”
李二越说越激动,高昂的斗志似乎战胜了恐惧。他一骨碌爬起身,甚至还想走上前去理论理论。但是下一瞬间,他就被拎着脚脖子头朝下塞进了井里。
“阎王那里我不知道,反正在我这里,杀人是要偿命的。”一个低哑的声音传进他耳朵。
“那个客商,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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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姐姐!救我!”
那山洞昏黄的光线,在一片黑暗中格外醒目。身后似乎没有人追来。但韩枝可一点都不想在继续留在林子中。
目下已经无路可去,两害相较择其轻,只能朝着那丝光亮狂奔而去。上山容易下山难,不出片刻,她就抱着小胖子又出现在了那个洞口。
“姐姐,我进来了?”韩枝探头探脑迈进了洞口,洞里没有一点动静。山壁上的灯盏似乎已经长久没有人关照过,啪地一声爆开了灯花,灯火影影绰绰,在山壁上投下诡怪的影子。
韩枝一松手,小胖子就摇着尾巴消失在了洞穴深处。
“你……”
她对着那个消失的欢快背影伸出手,见那个逆子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又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
儿大不由娘啊。
她索性回头俯身在地上摸索起来,找了个趁手的石片,开始挑起那灯盏的灯花来。这灯想来很久没有用过了,表面斑驳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不过这灯的模样却看上去有些眼熟。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既然这洞中人似乎并没有害她的意思,眼下也只能在这洞中待到天亮再做打算。韩枝在那芯上一点点慢慢蹭,石片没有打磨过,还是有些钝。思绪却渐渐飘远了。
“回来了?”
那清亮的女声从身后响起,瞬间拉回了她的思绪。韩枝的手抖了一下,还是把灯花修完,才慢慢转过身去。
身后的女子还是裹得严严实实,只不过这次好歹把眼睛露在了外面。见韩枝回身,那双眼睛毫不掩饰在她身上细细地扫视了好几遍。末了,几乎透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
她在等我,韩枝莫名有这样的感觉
——这位奇怪的美女姐姐此前既然遮着双目也能自如行动,想来这灯,她自己也是用不上的。
“又遇到它了?”
“姐姐救我!”
她们几乎同时开口。果然,面前这位似乎对她的遭遇了如指掌。
“它在哪里?”
“就在外面林子里!”
话音又同时响起。
两人面对面站着,均是沉默了片刻。半晌,却见那女子眼睛微弯,已经笑出声来。韩枝曾经在初春时见过山巅冰雪消融,涓涓细流顺山势而下,流水声清冽而动听。而现在,这条溪流似乎也在这个昏暗的山洞中流淌起来。
一个人在听到这样的声音时,往往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的——韩枝当然也不能。两息之后,她也笑了起来。
小胖子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甩着尾巴从洞中狂奔而来,也想要凑个热闹。
面前女子迅速把眼睛也裹了起来。
破魔神器诚不我欺。
韩枝蹲下身,环抱住小胖子让它在不要蹦跶着往前凑了。同时抬起头对面前又裹得密不透风的女子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先说。
那女子的话音还带着笑意,抬手在韩枝和小胖子脑袋上都轻拍了一下。“既然你没有带着羊回来。那作为报答,就带我去找它吧。”
韩枝被这一下拍得低下了头,便顺势把头埋在小胖子身上状似乖巧的点了点头。实际上心思已经转了好几圈。她没有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的要求,不过这位美女姐姐这一切都早有预料的样子,明显就是拿她当铒用。
“姐姐,你找它是要做些什么?”
“自然是做该做的事,不然你为什么回来找我?”
韩枝深吸一口气,她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余地。真是大妖怪之间打架黑吃黑,殃及到她这条无知的小鱼——
“姐姐贵姓,姐姐你这里有人能吃的东西吗?”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韩枝决定彻底破罐破摔随遇而安。
这个铒也不能白当是不是。
即便隔着裹得严实的布料,韩枝也能察觉出面前这人又笑了。
“我姓袁,你还是别叫我姐姐了,我们可差着辈呢。”她示意韩枝提着山壁上的灯跟着她朝外走。
“好的姐……。”韩枝从善如流,迅速改口,“好的姨,我能叫您袁姨吗……”韩枝提着灯随着她疾行几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又在洞外了。
“当然可以,乖。”一只手抵在她背心,止住了韩枝后退的道路。“去吧,林子里都是吃的,至于人能不能吃,你应该比我清楚。”
韩枝只觉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又在林子中了。
“灯别丢了。”
那个笑盈盈的声音随着一阵夜风送进了她的耳朵。同时响起的,还有前方林中熟悉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