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猩红。
密集的人群涌来,人的脚在天上走,脑袋倒悬。
人形的雌雄螳螂互相啃食,薄凉的父母旁观兄弟互插刀子。
她快步走着,渐而狂奔,洁白的头纱染上污血,飘逸的裙摆被撕成破布。
“你逃不掉,逃不掉……”
眼前怪异的男女瞪着通红的双目,死死将她钉在原地。
她惊恐地摆手,却看见沿着她小臂寸寸向上攀缘的血红。
绝望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
“夏瑶台!”
突然一双手闯入她的视线,钳住她的手腕,下一秒就是狂奔、风声、刺眼的白光……
夏瑶台重见天日的时候,回头看,那人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像电影里的吸血鬼。
可当那人像扬起的沙一样消失在空中,她的眼眶酸涩,不知其所起地涌出泪来,好像这本该是一件撕心裂肺的事。
——
叮铃铃。
夏瑶台睁眼时双目还是润湿的,原来做梦真的可以哭醒。她愣了几秒,摸索手机接了电话。
“八点半开会,群里可就剩你没回收到了,人也不在工位,你是不是睡过头了!”
电话那头的人声咕咕哝哝,一猜就是在茶水间捂着嘴小声通风报信来的。
夏瑶台本想回一句“知道了”,嗓子却好似风干了一夜,声调音节都死死粘在喉咙里。
她这才想起昨夜宿醉。
挂了电话,手机上大剌剌冒出八点的时钟。
夏瑶台登时睁大了眼睛,出口就是句国骂。
事已至此,夏瑶台苦笑一声,认命地关掉屏幕,扯扯枕头,不如将刚才的梦境回味一番。
可虽说闭着眼睛,梦中的那人那事早被夏瑶台抛诸脑后,她的脑袋飞速运转,诸多迟到的理由闹腾起来,让她兴奋得不能安眠。
说谎之前打个草稿,保准又圆又结实。夏瑶台自诩精通此道,指鹿为马都不在话下,迟个到而已,能怎样?
夏瑶台扶着脑袋起身,桌上空酒瓶高低错落,房间里满是酒气。
回想起昨夜和朋友酣畅淋漓地喝了一顿大酒,浅浅懊悔了几秒钟。
她迅速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杂物,将一张落单的塔罗牌塞进盒子里,瞥了一眼牌面——世界牌逆位,不禁心道:有意思。
穿衣、洗漱、护肤、底妆、红唇、项链、手镯,这一套流程下来行云流水,一些打工人无聊的肌肉记忆。
揣上手机工卡,下一秒房门便“咣当”一声,寂静空荡的房间里,时空仿佛就此凝滞,等着她回家。
——
上地铁前,夏瑶台看了一眼手表,迟到四十分钟打底。
呼啸的地铁带风,让她的长裙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夏瑶台心下却盘算着“赶地铁的路上被自行车撞了”算不算个好理由。
地铁上乘客出奇得少。
“总算让我避开一次早高峰。”夏瑶台有些得意,她没有坐下,而是自如地在车厢中行走,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
突然,铁轨摩擦的刺耳噪声越来越响,车厢的照明灯闪烁不止,红色的警示灯与安全通道的绿光相互交织,整个车厢如同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水逆啊……”夏瑶台腹诽。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地铁车速却惊人地暴增,轨道两侧的灯带渐成两道残影,手机滑脱,悬浮半空——
这一瞬间,时空好似凝滞,夏瑶台好像看到自己没了灵魂的躯壳愣在原地。
灯光倏地全灭,黑暗中一片猩红,像早上的梦一样邪门儿。
可这是现实,如果遇见什么事故,不光没人英雄救美,不出半个小时,自己就会成为微博上所有人的谈资。
反应过来,夏瑶台连忙找了一个角落,双手抱头,两腿下蹲,缩成一团。
手机漂浮于半空,夏瑶台失重一般双脚离地,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却看见:
密集的人群涌来,人的脚在天上走,脑袋倒悬……
这是哪门子地铁啊,是地府吧!
夏瑶台无法自控地向后跌坐,原本倚靠着的墙壁就在此时骤然瓦解,将车厢里的一切甩进无尽的黑暗……
——
“休喊,休喊!”
夏瑶台以为自己被甩出地铁天旋地转,突然间不知被谁按住了肩膀。
她蓦地睁开眸子,眼前惊现一张五官狰狞的铁铸面具,吓得她更加高声大喊起来,
“鬼啊——”
那人“啧”了一声,上前捂住她嘴,“堂堂氐宿牌灵,怎地如此胆小沉不住气。”
夏瑶台瞪着双眼环顾四周,木柱、土墙、潦草的结庐、阁上的书简、人影都照不出来的铜镜,心下咯噔一声:
得,不是穿越,就是投胎。
“面具”威胁她道: “我将你放开,休喊,休跑,听懂了么?”
夏瑶台快被捂得喘不上气,连忙重重点头。
刚被松开,夏瑶台喘上几口粗气,正想爬起来,一转身却撞上了一只大手。
夏瑶台顺着朝她伸过来的手掌缓缓抬头,只见一个高她两头的精壮少年,黑袍、束发、白玉冠、端正中透着些稚嫩,面色凝重得像明天就是高考。
这手貌似是要拉她起来,却没想到她身形如此灵活,被生生晾在了原地。
夏瑶台见状尴尬赔笑,两手交叠握住这只骨感的大手,上下重重抖了两下,“谢谢,谢谢。”
男子使劲将手抽走,对着夏瑶台上下打量,一言不发。
对面审视的目光不禁让夏瑶台浑身发毛,让她更加肯定这不只是一场梦。
穿越第一条,摸清时代背景往往是当务之急。夏瑶台转身朝戴面具的老人家甜甜一笑,
“大叔,请问当朝国号是?”
不成想“面具”却嗤笑起少年来:“你这东西,看来不好教化,尚有一年之期,赶紧罢。”
“面具”说罢拂袖而去,将夏瑶台晾在一边。
夏瑶台纳闷,娴熟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圆镜,端详着自己无懈可击的面貌,甚至对镜甜笑,自问“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招什么时候失灵的?
镜子反射的光斑在少年脸上闪烁,稍有角度便晃了他眼。
少年不知这东西是何物,一边拂袖去挡,一边电光石火间后撤一步,从袖中摸出一个筹子甩在地上——
夏瑶台听见动静,回头便看见筹子落地之处隐隐现出一个人影。
她登时瞪大了双眼,指着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儿喊道,“大……大变活人?”
“你个牌灵,竟敢对祭司不敬!”
奶声奶气的控诉之后,那齐腰高的小孩儿摆出一个施法的架势,逗得夏瑶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可笑声未落,夏瑶台刚喘的一口粗气堵死在胸腔,浑身僵直不能动弹,心跳声充斥耳膜,血流凝滞,双眼逐渐模糊。
只听被称为祭司的少年大喝:“月鹿!”
话音未落,月鹿便已停手。
夏瑶台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一股气流好似冲破了身上重重关隘,生生顶开被控制的穴道,不仅活动自如,更是一个箭步上前,抬掌向月鹿攻去。
“祭司!”
月鹿一边喊,一边一溜烟儿钻到祭司身后,扯着他的广袖把自己严实罩住。
祭司抬手做拳抵御着夏瑶台的掌力,二人手掌相接处灼痛不止。他的神情变得严肃,从袖中翻出一个筹子甩在地上。
只听圆镜“啪嗒”落地,夏瑶台消失在原地,不在话下。
——
“小夏,小夏?”
夏瑶台猛然回过神儿来,发现满会议室的人都正盯着呆立在门口的她。
她撩发轻笑,“不好意思,睡过头了。”
不顾领导哑然,夏瑶台迅速寻了空位坐定。她翻开手包,里面一应零散物件,却不见纸笔。
“夏夏。”坐在夏瑶台身后的是素来和她交好的苏悦。
苏悦悄悄塞给她一张便利贴和一杆笔,“能耐了,迟到都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夏瑶台接过,拿着按动笔摆弄半晌,却又递还给苏悦,朗声道,
“多谢,我不会用。”
夏瑶台平静但响亮的声音生硬地打断了领导的讲话,在会议室天花板上久久回荡。
苏悦攥住笔杆,弯腰低头缓缓缩成一团,恨不得出溜到桌子底下,咬牙切齿道,
“大姐,你吃错药了啊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