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首端坐的女子,并没有穿着制式繁复的嫔妃宫服,而是一袭绿色纱裙,领口和裙摆工艺精致,点缀着几朵梅花,虽然也“古装”得有模有样,但陆衍敢断定,这套绿色纱裙,现代感更足一些。
这种穿着的女子,怎么可能是甄嬛?
“所以是拍戏?可根本没有摄影机……”
这里不是梦境,也不是片场。
陆衍明白,哪怕再离奇再难以接受,她都是真真实实的穿越了。
不再自欺欺人,陆衍将心中的疑问暂时收起,决定先“扮演”好槿汐这个角色。
大殿两侧,分立着几位身穿宫装的女子,装束比自己和流朱要简单的多。
陆衍心中稍定,跟着流朱慢步向前,直到离那位主人模样的女子越来越近。
“娘娘!奴婢歇息够了!”
流朱施了个万福,小声道:“娘娘,莫非浣碧已经出发了?”
陆衍跟着流朱的动作,笨拙地施了个万福,接下来该做什么,她却是毫无头绪。
突然之间,陆衍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一柄宽阔长刀便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是陆衍第一次感受到所谓杀气。
那是一种能令人四肢僵硬、头脑空白的强大威慑力。
陆衍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直到脖子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陆衍看到,有一滴血顺着刀刃汩汩流动。
那是自己的血。
那滴血在刀刃上翻滚向前,竟没有在沿途黏连损耗过多。
一把好刀!
血珠没有翻滚太久,无声摔碎在地上。
“你干什么?”
又是一道黑影闪过,坠落在地。
陆衍这才回过神,吞了口唾沫,四肢百骸知觉复苏,却浑身发软,歪在了地上。
陆衍看到,那第二道黑影,是一只绣鞋,似乎砸在了第一道黑影之上,才坠落在地。
陆衍仰起头,眼前身姿巍峨的黑影,是一个一身土色布衣的男子。
男子头戴奇怪的银色金属面具,只露出薄薄的嘴唇和刀削般的下颌线。
男子声音沉稳,也有些许的不知所措:“她走路姿态和身上气息不对,她不是槿汐。”
“把鞋给我捡回来!”
顺着话音,陆衍望向讲话之人,正是在上首端坐的绝美女子。
男子悻悻收刀,便要俯身捡鞋,似又觉得不妥,侧过身子,由着小心戒备着自己的流朱捡起绣鞋,回到了女子身边。
“她不是刺客。”
一声惊呵,一声慵懒,一声笃定。
陆衍此时冷静下来,才发现女子的声音竟然如此动听。
“你去前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殿下要是来了,也让他候着,就说……”
“我要他以国本为重。”
男子得了喻令,没有回话,只轻轻点头,闪身不见踪影。
“看座!”
有人搬来一把木椅,流朱接过,轻轻放在了首座女子身前,“娘娘,奴婢不累,不用坐!”
女子笑了笑道:“你扶槿汐坐下,然后去门外守着。”
“啊?”
流朱有些发蒙,不放心得看了不知道怎么就不是槿汐的“槿汐”一眼,遵了主子的令,将“槿汐”从地上扶起。
陆衍感觉胳膊被轻轻捏了两下,才将视线从首座女子身上移开,对着流朱轻轻点了点头。
流朱一脸担忧,也不妨领着殿内众人齐齐退了出去。
于是留下殿内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站,一个坐,一个戒备多过好奇,一个好奇多过戒备。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瞪了两分多钟。
“包一下吧!”
最终还是首座女子打破了沉默,纤纤玉手递出一块浅绿色丝绸手帕,另一手指了指喉咙处。
“浅篱是我的贴身护卫,下手没轻没重的,不好意思伤到了你。”
陆衍下意识一手接过手帕,却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抹了把喉头,“没事……”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了她的脑海。
“不好意思?
她……真的是穿越者!
浅篱?贴身护卫……
一个深宫娘娘,怎么会有一名男性贴身护卫?
她是……秦芜茗?”
女子嘴角带笑,始终盯着陆衍的眼睛。
“我讲‘不好意思’,你回‘没事’,看来你确实是穿越者了。”
“而且,从你的眼神看,你似乎知道我是谁了?”
陆衍确实知道她是谁了。
“浅草遮牛角,疏篱映马蹄。”
以这两句诗为谜面打一字,即为“芜”。
他叫浅篱,一圈存在感很低的篱笆,护卫着青草依依。
她叫秦芜茗,与浅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直到她十二岁坠马而亡,再醒来时,那具身体里已是新的灵魂。
“新的”秦芜茗穿越前,在一位大导演的团队中担任编剧,尤其擅长在宫斗剧中加入悬疑元素。
大团队不缺资金,也不缺人员。
不知道为什么,一位当红艺人就是抓住了正蹲着吃盒饭的小编剧不放,让她当自己的马戏替身。
秦芜茗一个编剧,哪会骑马。
当红艺人撂了挑子,说有个组里的戏似乎更急,要飞过去先拍。
无奈,秦芜茗紧急上岗,半小时就学会了骑马,半秒钟就从马鞍上坠下,领了现代社会的盒饭。
再睁眼,已身处大隍。
“青梅竹马”的少年眼含热泪,发誓要好好练武,才能保护好她,于是远走他乡。
秦芜茗只想问一句:“你哪位来着?”
女扮男装,入学抄诗。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十年时光转瞬即逝,秦芜茗成为了大隍第一才女。
怎料一直眉来眼去的同班同学,不仅器宇轩昂才气逼人,更是当朝六皇子。
秦芜茗二十二岁的年纪,三十多年的母胎solo经历,很难抵挡六皇子的“古风”浪漫攻势,佳人终成眷属。
浅篱也学成归来,他成为了天下第一,只是与她再不能有半分干系。
于是他戴上了面具,守护起十年前的誓言。
三人行,必出个皇帝。
秦芜茗亲自“导演”了一出宫廷悬疑剧,三年时间,六皇子洛昶,变成了天子洛昶。
别人喊他“陛下”,只有她,固执地喊他“殿下”,洛昶甘之如饴。
洛昶登基之日,秦芜茗也贵为皇后,孕六月。
而三个月之后,常安宫变,这美好的一切,都被改变。
陆衍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这是一本小说里的故事。
小说名为《疏篱映马蹄》。
书中的秦芜茗在穿越前,可以说是《甄嬛传》十八级骨灰粉,于是她入主后宫时,将自己居住的院子命名为碎玉轩,将贴身的三个丫鬟赐名浣碧、流朱、槿汐。
秦芜茗喜欢穿绿色的衣服,喜欢吃绿豆糕,还喜欢突发奇想,发明一些现代的玩物。
她本没有太强的“事业心”,只是“男朋友”生在帝王家,并不是不争不抢,就可以安稳一辈子的。
于是“甄学”满级,宫廷悬疑专业对口的秦芜茗,同浅篱一起,一个出谋划策,一个出工出力,帮助洛昶夺得了皇位。
个中曲折,惊心动魄,令当时的陆衍很是印象深刻。
陆衍在这一瞬间,理清了很多线索。
首先,她确实是穿越到了小说世界之中。
其次,她记得久璃的请求——“我请求你到《天道编年史》这本书中来救我……”
因此大致可以断定,她即将经历的所谓“无限流世界”,每个世界或许都与书籍有关。
第三,她必须先确定一下,眼前的秦芜茗,是《疏篱映马蹄》小说中的秦芜茗,还是和她一样,被莫名其妙吸入进来,占据了秦芜茗身份,将要经历“书中”世界冒险的其他人。
如果是前者,那秦芜茗便和陆衍分属不同的世界。
秦芜茗再特殊,也只是书中角色,她的故事已经被写下,被阅读,被记忆,她或许只能一直呆在这个世界中,经历她的人生,完成她的剧情。
而陆衍,一个小时之前,还在自己的书店中喝着茶,看着雪,她不属于这里,不会在此久留,她还要去其他书中,去救一个人,去救……他们……
但如果是后者,那她们二人的关系便敏感了起来。
可以是合作的队友,更多的可能,是相杀的对手。
理清了关键点,陆衍上前几步,坐在了椅子上。
“你好,我叫陆衍,呃……半小时前,不知道什么原因,穿越到了这里。”
“你好你好!唉哟!”
秦芜茗有些激动,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不好意思道:“小家伙踢了我一下。”
“陆衍,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与众不同的吗?”
陆衍回想起刚进大殿之时,秦芜茗的目光便若有若无的锁定着自己。
“也是走路姿态和身上气息?”
陆衍记得书中的秦芜茗,并无武功在身。
秦芜茗摇了摇头,“我可不懂那些。”
“是眼神……”
“眼神?”
“对!”秦芜茗似乎说到兴头上,站了起来,陆衍赶紧起身,小心搀扶着。
“37周了,这里的太医都昏头巴脑的,不让人下床,哼,不适度运动,到时候分娩都肌无力!”
秦芜茗吐槽了两句,任由陆衍搀扶着,缓缓移步。
“这里的奴婢、下人,平时是没有胆子抬头看主子的。我对流朱她们三个体己的小丫头足够放纵了,但她们看我的眼神里也只有崇敬,没有好奇。”
“倒不如说,这里的人,过了孩童时期,眼睛里便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东西。”
“对权贵是畏惧和谄媚,对下人是跋扈和视若猪狗,唯独没有好奇。”
“本来,这几日正是各地刺客潜入皇宫有所图谋的敏感时期——这也是浅篱出手急躁的原因,我替他道个歉,还请你原谅他一二。”
“——但是刺客的眼神,也和好奇绝无关系,因此我判断,你和我一样,穿越而来。”
陆衍静静听着,感受到了秦芜茗给出的诚意。
她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剖开给自己看,不装神秘,不留护卫,这是坦荡和信任。
她看似絮絮叨叨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陆衍却明白,她在要一个答案。
在要一个回避了这么久,陆衍仍然没有回应的答案——
“从你的眼神看,你似乎知道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