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的眼神看，你似乎知道我是谁了？”
陆衍此刻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秦芜茗，正是《疏篱映马蹄》原著中的秦芜茗，并没有被人夺了身份。
她有着孕37周的真实经历，会替浅篱道歉，会关注贴身丫头的眼神……
她似乎深深地“长”在了这里，不像陆衍，注定只是个过客。
这便让秦芜茗这个问题复杂了起来——
“没错，我认识你，你是一本小说里的主角，你前世如何如何，今生如此这般，今后会巴拉巴拉……”
如果陆衍这么回答，秦芜茗一个想不开，动了胎气，那便是一尸两命——何况这种结局，真的差点应验在她身上。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只是存在于某个虚拟世界中的角色。
故事已经写下，命运已经注定，而自己浑浑噩噩像一道程序代码，分毫不差地行走了数十年。
吃喝拉撒全部被展现在世人眼前，爱吃的食物是设定好的，谈恋爱的对象是设定好的，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那些痛彻心扉的离别，都只是作者笔下的情节……
这种感觉，光是想一想，就令人呼吸困难。
他们这样真实的活着，如我这般真实的活着。
夜深人静，下课、下班回到家，打开喜欢的剧集和书籍，看着故事中的人物嬉笑怒骂，我们或开心或流泪，然后关灯睡觉。
我们这般真实的活着，就像故事中的他们一样。
陆衍思绪纷飞，想到这里，心下打了个寒颤。
陆衍回避这个问题，还有第二个原因。
她不确定自己身处的“无限世界”，加身于自己的规则都有哪些，例如：
不可透露穿越者身份；
不可透露无限世界存在；
不可向书中角色透露后续剧情；
不可改变剧情；
必须改变剧情……
只要类似这样的规则有存在的可能，陆衍就不敢越线。
作为一个真正的“外来者”，一个“读”过这方书中世界的人，陆衍就像是这个世界中的BUG、漏洞。
她可以清晰记起，这个世界中所有的重要角色，她知道他们的性格、秘密和目的，她知道这个世界后续的变化和发展，知道所有轰轰烈烈、曲折离肠的爱恨情仇。
如果这是一个虚拟现实的游戏世界，陆衍完全可以利用这些优势，凭着自己的喜好肆意游玩，改变剧情，谋一个喜欢的结局。
可惜不是。
即使久璃没有透露太多，陆衍也深知“无限流”世界的危险。
如果刚刚自己的眼里没有“好奇”，在秦芜茗眼中，自己便是一个伪装差劲的刺客，这会儿已经死在了浅篱刀下。
这是一个如此真实的世界，行差踏错半步，便有可能失去生命。
陆衍对这个世界中的规则一无所知，但充满敬畏。
所以只能对秦芜茗撒谎。
但秦芜茗是什么人？
书中描述她聪慧无双，只是很多时候懒得用脑。
陆衍至今清楚得记得，秦芜茗“黑化”后是如何搅动大隍、大梁和摩逻三国风云的。
此时此刻，在这碎玉轩大殿内，穿越将近十年的秦芜茗，终于遇到了新的穿越者。
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懒得用脑”。
二人绕着大殿散步一圈，陆衍扶着秦芜茗坐回宽厚舒适的木椅，挠了挠头。
“你……不是甄嬛吧？”
秦芜茗眼皮微颤，笑着摇了摇头：“甄嬛是穿越者吗？”
陆衍道：“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一百多年前的老剧了。我记得似乎是穿越的吧？什么九星连珠，还和皇上一起吃烤鸭？”
秦芜茗眼珠微转，脸上笑容不变，“你说的那一部剧，是叫《穿越时空的爱恋》，主演是张庭。饰演甄嬛的是孙俪老师，她俩长得像吗，你都能记混！”
陆衍不好意思道：“确实记不清了，老剧看得少。”
“你来自22世纪？”
“嗯，2144年。”
“那怪不得！”秦芜茗似乎来了兴趣，“快和我讲讲未来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穿越那会儿，是2023年。”
陆衍心脏突突直跳，原来撒谎是这种感觉。
人一旦开始撒谎，便无法停下。
只能不断用新的谎言，去遮掩旧的谎言，直到大厦崩塌。
“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吧？”
陆衍抿了抿嘴唇，感觉有些口渴：“过去一百多年，世界和魔怔了一样，搞短视频，搞网红经济，搞AI，庄稼都没人种了，所有人都捧着个手机在直播，在拍摄……还有战争，各种口号运动……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原地踏步。”
“AI发展的倒是很快……”陆衍违心道：“我都怀疑我是真的穿越了，还是在一款AI模拟的虚拟世界里睡着了……”
这便是陆衍的谎言。
假装自己是22世纪生人，因为年代久远，后知后觉，错把秦芜茗认成了甄嬛，又把甄嬛记成了“小玩子”，这才有了那个恍然大悟的眼神。
陆衍不知道自己仓促设计的这场谎言，秦芜茗会相信多少。
初次穿越，陌生的世界，完全未知的规则，不可控的命运……
如此高压之下，陆衍难免留下破绽。
可机会只有一次，陆衍能做的，只有努力压下心底的彷徨和恐惧，加倍小心和谨慎，迎接下一场试探和挑战。
秦芜茗皱了皱好看的眉毛，沉吟半晌才道：“真是个浮躁的时代啊。这么一比，还是古时候好。车马慢，书信长，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也不用担心被AI抢走工作，抢走时间……”
“是啊！”
陆衍附和了一声，突然低声道：“所以这里到底是哪里？这个世界里，有很多的穿越者吗？我刚过来，就遇到了姐姐你……还未请教……”
秦芜茗招了招手，示意陆衍坐下说话。
“这里是大隍都城吞麒城，咱们现在就在皇宫之内。这儿是我平日住的地方，我给它起名叫碎玉轩。我叫秦芜茗，十年前就穿越到这个世界里了。”
“据我所知，你是这个世界中出现的第二个穿越者。”
“当然，你的出现又让我不太敢确定了。或许在大梁，在摩逻，或者在北方，在海外，还有一些穿越者正在低调行事。”
陆衍听得很认真，将秦芜茗的话，同书中所写一一对照。
“碎玉轩……好像是甄嬛居住的地方？秦姐姐是嫔妃？”
“我是皇后。”
秦芜茗嘴角带笑，“运气好，男人争气。”
“啊？！”陆衍只得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还有，别穿着古装就不会好好讲话了！叫我秦姐就行，什么秦姐姐，像在演《甄嬛传》似的。”
秦芜茗指了指一旁的茶台，“你喝茶！我这身子不便，就不给你倒了。”
陆衍是真渴了，也没客气，起身倒了两杯温茶，茶香扑鼻，陆衍连喝两杯。
“好茶！”陆衍是懂茶的。
此茶甘甜，带有自然的植物香气，如干草，如青竹，如兰花。
“大隍地处北方，气候相对寒冷干旱，好茶甚少，唯独这燕州仙毫品质上佳。我也喝不懂，只是有孕在身，嘴馋，不愿总喝白水。”
陆衍为秦芜茗也倒了一杯燕州仙毫，看着她慢慢品着，有些出神。
二人的话题就这样远离了穿越，远离了试探，远离了步步惊心。
抛开自身处境不谈，陆衍一直十分喜欢书中那个秦芜茗。
她善良，聪慧，在大隍十年，未做一件亏心事。
她爱的热烈，却终究被情所伤，但爱一个人有错吗？
为什么人们总是去批评深爱之人太过天真？
谁又能在爱情里始终保持冷静，时刻留有余地，好能在对方变心之时，迅速抽离，不至于受伤过深？
在陆衍看来，秦芜茗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件错事，便是看不到身边那半圈浅浅的篱笆，以至二人阴阳相隔，遗憾终身。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秦芜茗看了眼天色，突然问道。
“打算……”
陆衍跟着秦芜茗的目光看向窗外，晚霞赤红如血，泼墨三万里。
这个问题，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想。
如今算是将秦芜茗的试探应付了过去，是时候思考一下接下来的打算了。
可陆衍突兀的来到这座书中世界，没有任务，没有提示，没有目标，她唯一的打算便是想尽办法活下去。
“这样吧！”
秦芜茗看陆衍发愣，似乎想起了自己刚穿越时，也是这样六神无主，当即拍板道：“你且呆在姐身边，想做什么都可以，都有下人伺候着。”
“等你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的时候，姐再帮你安排，怎么样？”
陆衍点了点头，心中有些触动。
或许这些都是大隍皇后的举手之劳。
但身在异乡，秦芜茗言语中的温度，让迷茫地爬行于黑暗中的陆衍，有了些许靠近的冲动。
“娘娘，浣碧姐姐回来了！可以进去吗？”
殿外，流朱的声音有些大，陆衍和秦芜茗相视一笑。
二人独处时间不短了，流朱这是有些担心，在确认主子的情况。
“进来吧！”秦芜茗慵懒回应。
“吱呀——”
陆衍看到流朱和一身紫衣的浣碧推门进来，缓缓而至。
“娘娘，陛下……比我来得……快，我……追不上他！”
浣碧似乎是一路跑回来的，气儿还没喘匀。
陛下……
大隍新君洛昶！
陆衍心中突然有了些许明悟。
她进入《疏篱映马蹄》这本书，身份是秦芜茗最贴身的丫鬟，地点是秦芜茗居住的碎玉轩，时间节点，更是全书最大的转折点之前……
如果一件事巧合太多，那必然是被安排的结果。
“或许我来这里的意义，真的是改变剧情，拯救秦芜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