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亲王?这下麻烦了……”
秦芜茗看着传回的布条,眉头皱起。
羲亲王洛旸,是先帝洛筍的亲弟弟,二人均由太皇太后亲生,只是弟弟洛旸生的晚,如今不过不惑之年。
洛旸年少成名,诗词文章、武艺射猎均是一流。
及冠之年,洛旸主动请缨北上,打得北方游牧民族勒马倒退三千里。
洛旸也因此被百姓封了个“北疆之羲”的称号。
时至今日,洛旸已为大隍驻守北方战场近二十年。
秦芜茗只防着洛昶的几位皇兄皇弟,却没想到久经沙场的亲叔叔也来问亲侄子讨要皇位。
陆衍知道麻烦在哪里。
原著剧情中,秦芜茗在四下埋伏大军,是料定洛昶皇位不稳,会有人逼宫夺位。
但秦芜茗埋伏的对象,是誉王、明王、廉王等几位皇兄,以及他们的“临时联盟”。
这几位蠢货王爷,懦弱自大,自洛昶登基以来便小动作不断。
秦芜茗准备的阵仗,足以一亮相,便可以兵不血刃,让他们这帮乌合之众作鸟兽散。
但这对久经沙场,不知不觉已将精锐运作入吞麒城、甚至运作入皇宫内的羲亲王,显然不会有用。
为了保密,秦芜茗在宫内埋伏的人手数量也多不了。
好在情报表明,羲亲王在皇宫外并没有再备人手。
他势在必得,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秦芜茗只沉吟了片刻,便招来另一名黑衣女子,褪下手臂上一枚翠绿镯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换日!”
那黑衣女子小心接过镯子,转身便要离去。
秦芜茗又道:“且慢!”
“现在碎玉轩恐怕已经无法进出……浅篱回来了吗?”
碎玉轩院外,洛昶没有动作。
只有靠近伺候着的陈公公可以看到,主子身如筛糠,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恐惧。
洛昶不敢转身,脸上表情沉凝如铁。
和秦芜茗一样,他的假想敌,也不过是那几个草包哥哥。
可现在带兵而来的,居然是那个在百姓口中,早已被神话了的“北疆之羲”。
一个皇城温室里长大的新君,该如何面对一位叱咤战场二十余年的铁血亲王?
“皇叔……为何如此……”
洛昶想要开口一问,可他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喉咙缺氧,甚至张不开嘴。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来,轻巧落入院内。
他抱着一柄宽阔红刀,头戴银色面具,身穿土色布衣,个子很高,越显得身影单薄。
“谁拆的院墙?”
他声音不大,却几乎传遍了倒塌院墙前,铁甲森然的军阵。
洛昶听到这个声音,只觉背后压力顿消,他心中一松,喉头终于咽下淤堵口水,眼角止不住有些泛湿。
好在夜风吹来,洛昶精神一震,轻轻翻页膝上书。
“墙?”
军阵之中,所有人心中都缓缓升起一个问号。
这位打扮怪异、穿着土气的小哥,我们这边在造反哎,造反你懂不懂啊,谁特么关心一堵墙啊?
“正是贫僧!”
军阵之前,胖和尚上前半步。
他一身紫金袈裟,脖子上带着一串红木佛珠,宝相庄严。
“哦。”
那人答应一声,怀中阔刀自然垂落,拎刀在手。
胖和尚知觉迎面一股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道可怖身影已经再度消失不见,只留院内院外长久的沉默。
一颗佛珠蓦然坠落,然后十数颗佛珠散落一地。
沉默被打破,成为骚乱。
羲亲王被一众属下严密围绕保护起来。
在他身前几尺处,他还没记住法号、因为太过肥胖穿不下甲胄的胖和尚,已经被整齐地切成了两半。
他的鲜血飚起一丈有余,血腥弥漫。
洛旸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嘴角慢慢扬起。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洛旸睁开眼,挥退身边众人,看向院内。
近二十年不见,那四肢青葱,小脸粉雕玉琢的亲侄,如今已经衣袂飘飘,玉树临风。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自己却在北方吃尽沙土,一心为国,国却安稳了太久,慢慢变成了一只羔羊。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洛昶背着身子,朗声读完这最后一句,膝上古籍再翻一页,这才站起,转身面朝羲亲王,面对这些北疆精兵。
他脸上笑意从容,双手十指微曲,似在抚琴。
“羲皇叔,一别二十年,北疆稳固如山,小侄拜谢了!”
洛昶看到,对面的羲亲王洛旸英姿不减当年,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漆黑蟒袍收束了袖口,黄金腰带上,有一批奔跑的银狼,张开了血盆大口。
洛昶将记忆中皇叔的音容,与对面的沉稳身影一一对照了去,却发现有形而无神,熟悉又陌生。
洛旸目光如炬,上前一步,“不用。本王也不是为了这吞麒城内姓洛的,才守得北疆。”
洛昶自称“小侄”,大军在前,似乎理应谦逊。
洛旸自称“本王”,看似跋扈,却还按兵不动。
夕阳洒落最后一缕光芒,坠落西山,宫里到了掌灯的时候,可除了碎玉轩近前,其他地方却始终漆黑一片。
“你在等什么?”
洛旸又上前一步,“那些暗中埋伏着的禁卫军,本王已经帮你埋好,可以不用等了。”
洛旸脚步不停,迈出第三步,“现在,谁是蜉蝣,谁是蝼蚁?”
“退位!”
“退位!”
“退位!”
洛旸身后,一千北疆精锐齐声呼喝,声浪冲天。
碎玉轩前院内,烛火被震得晦暗不明,映照在洛昶脸上,阴晴不定。
洛昶身侧,陈公公老泪纵横。
洛旸,正是他陪伴长大的第一位皇室子弟。
二十年前,六皇子洛昶五岁,羲亲王洛旸扬鞭策马,挥师北上。
洛旸将他们这些带不去的腌臜奴婢,统统送给了侄子辈。
此刻隔着一堵破碎院墙,这头,是温良仁爱的大隍新君,那头,是铁血卫国的北疆旧主。
这头,是先帝遗诏、受命于天的天子,那头,以下犯上、兴兵造反的叛王。
奴才是不配有立场的。
陈公公匍匐在地。
陪伴新旧主子的这四十多年,他唯一一次私心办事,不过是容了一位小太监偷嘴,免去了责罚。
小太监们吃不饱,活儿又重,偷吃些主子们剩下的糕点是常事,陈公公只碰到过那一回。
因为再后来,他便不走那条路了。
就像现在,他将脸埋在地上,也就看不到碎玉轩外这纲常崩坏。
越发浓厚的夜幕中,一千北疆叛军甲胄成林,声势浩大。
在他们对面,洛昶一袭龙袍,孑然而立。
洛昶微微仰起头,突然轻笑出声:“皇叔想登大位,来取便可。”
“只是机不可失,皇叔可要抓紧时间了。”
“皇宫禁卫军满编四千六百人,去掉埋伏于此处、被皇叔埋掉的四百人,还有四千两百人分小队行动,肃清着今日潜入的密谍和刺客。”
“大梁密谍鬼新娘行刺失败逃走,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本该持续追击鬼新娘的大内侍卫左宋,已经收拢禁卫军,朝着此处赶来。”
“不知皇叔这一千北疆破风军,能不能一个打四个呢?”
洛昶话音刚落,对面的军阵中便响起了一声雄壮响亮的呼号:
“破风——”
一千破风军齐声嘶吼:“死战!”
洛旸向前迈出第四步,古井无波,“北疆破风军满编十七万五千人,现存十四万一千一百八十八人。二十年来,破风军战死八万三千二百九十六人,歼敌十九万四千余人。敌,纵马入北疆,二十年里杀伤我大隍百姓八万有余。”
“你口中那些数字,就像这深宫破院里的鸡毛蒜皮。”
“你也二十五六岁了,你走出过吞麒城吗?看过都城外的人民,边疆附近的百姓,看过他们是如何生活的吗?”
洛旸声如洪钟,迅速迈出第五步,“本王对大位没有兴趣,只是你和皇后实在令我失望。”
“你以为修学堂,重教育,削兵役,谈和平,互通商,还有什么女子入学这些政策,真能让百姓过得更好?”
“这只会让大隍,成为一只没有牙齿的羔羊!”
“北有游牧,南有大梁,西有摩逻,还有神秘莫测的妄语楼……敌人环伺,不战斗就是死!”
洛旸又上前一步,在他脚下三尺,便是碎玉轩仍然立着的门槛。
跨过这道槛,大隍便变了天。
洛旸仰起头,一字一顿道:“现在本王回答你!”
“校场演武,我破风军以一敌三。”
“沙场拼死,我破风军以一杀九。”
“本王等你几刻钟,就让本王看看,你这圈养的禁卫军,脖子是不是比北边的狼崽子还硬。”
碎玉轩大殿内,有布条将院外情势、对话传回,秦芜茗看了一眼后,眉宇间失了神采。
她颓然道:“句句属实,字字诛心。”
“陆衍,我错了吗?”
陆衍也不懂这些什么国事、政治、军事的东西,只是从书中后续的发展来看,洛昶出于对秦芜茗的愧疚,延续了她提出的那些政策。
这让吞麒城附近的百姓确实生活的更好、更有希望和尊严。
只是北方游牧族和大梁是两匹野狼,他们在看到,大隍真的让很多老兵退伍还乡后,便果断撕毁条约,屡犯边境,边境百姓苦不堪言。
或许乱世之中,希望和尊严是奢侈品。
“我只知道穷兵黩武,以杀止杀的羲亲王,肯定是不对的。”
陆衍安慰道,“对与错都是一时的,我们无法看清身后事,只能珍惜眼前人。”
“穿越前,我们只是管理一个小组都费劲的小白领,治不好国,不必太自苛。”
“对!”
秦芜茗眼睛亮了起来,“好在政策刚刚施行下去不到三个月,还有时间纠错!”
陆衍记得,秦芜茗插手国事,并非是摆弄权力,她只是想通过这些“仁政”,为即将出生的宝宝行善积德。
“接下来怎么办?”陆衍明知故问。
“破风军,真厉害啊!”
秦芜茗感叹一声,随后眼中光芒闪烁,“理念不同,多说无用,那就打!”
“洛旸目中无人,愿意等这四千禁卫军赶来,我便用这四千人拖住他们。城外李将军率军赶来起码要一个小时,我们只要拖住这一个小时,就能翻盘!”
陆衍心中偷偷叹了口气,“我是怕你撑不过一个小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