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交相生辉，尽可能得让碎玉轩内外亮如白昼，却并不能消灭所有的阴影。

    就在洛昶身前的阴影内，浅篱把玩着四枚造型别致的毒针，没有回话。

    洛昶继续笑道：“这么粗浅的计策朕自然早就看穿了，你不会以为，朕太过忧心茗儿便昏了头吧？”

    “为了这点小事，打破你的原则——那个词叫原则是吧——主动提醒朕？哈哈哈哈哈……”

    “看来你浅篱也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洛昶觉得无比痛快。

    三年来，洛昶从浅篱那里吃到了无数的瘪，此刻终于找回一场。

    三年前二人初见，天下第一的高手、茗儿的朋友——无论从哪个身份、哪个角度出发，洛昶都有心笼络浅篱，想同他成为至交好友。

    可浅篱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这么说也不对，他是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

    茗儿说，浅篱练的是绝情绝义绝亲刀。

    洛昶不信。

    这刀法为何不绝茗儿？

    洛昶又不是傻子，男人最懂男人在想什么。

    从此，二人表面上和谐客气，暗地里却是较上了劲儿。

    很快，洛昶便觉得无趣。

    他与秦芜茗确定恋爱关系、订婚、成婚、如今又要生子，浅篱像一截木头，始终杵在阴影之中，毫无反应。

    难道男女之间，真的有纯友谊？

    大业成时，洛昶给了浅篱能给的一切封赏，浅篱拒绝。

    这很“浅篱”。

    洛昶无奈，只能特封其为一品带刀侍卫，负责皇后一人的安危。

    浅篱没有谢恩，甚至没有接过那块腰牌。

    是啊，他是天下第一，想要什么封赏，拎刀来取便是。

    好在，他是个傻子。

    阴影之中，听着耳边的聒噪，浅篱有些后悔，不该挡下那几枚毒针的。

    机会来的很快，院中响起轻微的机括声，又是四道银光，从鬼新娘丢在地上的侍女服饰□□出。

    洛昶动了动耳朵，身子却是稳住没动。

    浅篱叹了口气，终是手指微动，一一射出手中把玩着的四枚毒针，将那四道银光击落。

    “圣上！保重龙体啊！”

    陈公公尖细嗓音从院外传来，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十多年前，当别人“押注”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之时，一个被人排挤的老太监，被送到了六皇子的院落伺候。

    陈公公尽心尽力了一辈子，从未奢望，却真的成为了这大隍之主的贴身管事。

    “你进来，给朕倒些茶水。”

    洛昶闻言，心中柔软，从小到大，在满是审视、考察和意义不明的目光注视下，他早已学会了伪装和表演。

    只有在陈公公面前，他才感觉到放松。

    那是一种不掺杂名利的慈爱，令人安心。

    陈公公纠结再三，还是遵旨跨过了那道院门。

    他先是将散落在地的侍女宫服收起，拎到侧屋里，再从屋里搬出茶几，放到洛昶椅子旁边，又转身回到院外，接过托盘，上面是早已准备好的茶壶杯盏。

    陈公公当着院外众侍者的面，一手小心提起青花茶壶，将茶水倒在另一手的手掌上，又将手掌上的茶水倒入了口中，然后端着托盘再次回到了院内。

    陈公公斟了两杯茶，放到茶几上，行了一礼，便要转身出去。

    “皇后不是说过，这里你可以进吗？在这伺候着吧！”

    陈公公闻言，鼻子又有点酸了。

    那是皇后娘娘特施的恩典，做奴婢的，怎么能恃宠而骄，破坏娘娘的规矩呢。

    只是今日凶险，老奴只好厚着脸皮在圣上身边伺候着，关键时刻，也好为圣上挡些刀剑。

    “喝茶！”

    洛昶拿起一只茶杯，丢向身前的阴影处，那茶杯却意料之外的摔碎在了地上。

    “离开了吗？”

    洛昶缩了缩身子，深秋的傍晚，凉意越来越显了。

    浅篱在碎玉轩中庭大殿内现出身形，抱着刀，等待命令。

    陆衍停下打量 ，站起身小声道：“浅篱大哥，我需要你立刻出宫，将吞麒城内最好的大夫和产婆秘密带来。”

    浅篱微微偏过头，似乎在询问秦芜茗的意思。

    秦芜茗赖在椅子上，声音懒散：“他没事吧？”

    浅篱点了点头：“陈公公伺候着呢。”

    “路上小心！”

    浅篱没有回应，身影消失不见。

    陆衍看着刻意疏离的二人，心中有些怅然。

    深宫之内，皇后娘娘与贴身护卫，只能如此相处。

    这是三个人之间的默契。

    但陆衍已经决心，打破这种默契。

    “太医和产婆我早有安排，为何要加一道保险？”

    秦芜茗低声问道。

    “既然我们以生产做局，太医和产婆便是明牌，我们有安排，对方也会有安排。补一手暗牌，以防意外。”

    陆衍扯了扯裙摆，大脑高速运转，替秦芜茗补上了最致命的漏洞。

    在《梳理映马蹄》的后续剧情里，洛昶登基三个月零四天，秦芜茗以自身“临盆”为局，设下天罗地网，准备肃清隐藏于暗处的敌人，为洛昶巩固皇位，也确保自己真正生产之时，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首先钻入圈套的是大梁密谍鬼新娘，她扮作宫女，以毒针刺杀洛昶。

    失败后，被大内第一高手左宋追击，后二人均消失不见，生死不明。

    再之后，是来自北方游牧民族的大力士憨憨儿，他从宫外径直闯入，以肉身连破多堵宫墙，可惜智力低下，迷路在其他殿内，被禁军围困拖死。

    憨憨儿自身虽然是“笨”死的，但幕后将他“落子”之人，可谓是下出了一手神仙手。

    憨憨儿凭借其夸张的战力，打破宫墙，不但让成建制的军队可以快速穿梭入宫，而且吸引了宫内大部分守军的注意，导致秦芜茗安排的太医和产婆被毒杀。

    虽然这几位明面上的太医和产婆，本就是为了让皇后临盆的戏码更为逼真所安排的“演员”，却也是吃住在碎玉轩月余，真正受到皇后恩典的几人。

    而洛昶按照秦芜茗计划，秘密保护起来的太医和产婆，则对皇室更为忠心，只听皇命行事。

    陆衍不可能再将秦芜茗的命运，寄托在洛昶这个“渣男”手中。

    就在这时，一名墨婵送回两个布条，陆衍直接越过流朱，伸手接过，惹得那黑衣女子一愣。

    流朱和浣碧此刻倒是清闲下来，开始准备主子的晚餐。

    她们感受到了“槿汐”与从前大不相同，也不多问，毕竟浅篱大人也没有多问不是吗？

    事急从权，陆衍也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将两个布条摊开在秦芜茗眼前，两条消息出乎秦芜茗的预料，却在陆衍的意料之中——剧情还在如她记忆中的样子缓缓推进。

    第一条消息，正是大力士憨憨儿大闹禁宫，此刻已被禁军围杀。

    第二条消息，一直在碎玉轩后殿密室中的三名太医和两名产婆，中毒身亡。

    秦芜茗微微沉吟后，目光清澈，“是内鬼还是刺客？”

    陆衍摇了摇头，书中没有写。

    但有浅篱在，刺客是进不了碎玉轩的，陆衍觉得大概率是某个侍女被策反，或遭遇了什么威胁。

    “后殿有人失踪吗？”

    陆衍问道。

    “翠鹂不见了……”墨婵的回答高效利落。

    “翠鹂是……？”陆衍并不记得书中有这个人物。

    流朱皱眉道：“翠鹂是小姐……是娘娘成婚之时，太后赏赐下来的婢女，说是宫中的什么礼仪典范，让她给我们几个立立规矩。”

    “娘娘后来打发她去了后殿……”

    陆衍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常安宫变的幕后，居然有太后的影子。

    原先的静妃，如今的大隍太后，当年生下洛昶之时，不过才十四岁。

    洛昶今年二十五岁，太后仍未到不惑之年。

    无论太后有什么目的，如今都已经站在了碎玉轩的对立面。

    这对陆衍来说，是她这个“看过剧本”的人都无法掌握的情报。

    秦芜茗轻轻一笑，接过陆衍手中的布条，提笔勾画，批示了长长的一段文字。

    “小紫你亲自去一趟，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然后去城外找李将军，告诉他两个字——‘补天’。”

    陆衍看着秦芜茗淡定模样，脸上一红。

    自己刚刚指点江山、大刀阔斧的样子，似乎真成了这碎玉轩的救星了。

    可一旦有书中未曾着墨的事情发生，自己又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补天计划，这也是书中没有提及的事情，想来秦芜茗对太后方面也是早有布置，只不过原本的剧情中，秦芜茗为情所伤，心灰意冷，导致碎玉轩后期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翠鹂的消失，她对太后的布置自然也就没有启用。

    秦芜茗不愧是秦芜茗，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陆衍很快找回了状态，暗自思忖道：“刺杀之事大抵是过去了，接下来是……逼宫！”

    碎玉轩是一座三进的大宅院，第一进前院，第二进中庭大殿，第三进后殿。

    秦芜茗住在中庭大殿之中，左右两侧各六间厢房，由流朱等一众丫鬟居住。

    要前往后殿，需要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锦鲤满池。

    后殿居住着浆洗房、厨房、药房等各房杂事丫鬟。

    而前院，则住满了洛昶安排的禁卫军，他们日夜巡逻，看守执勤。

    此时此刻，陈公公正陪着天子洛昶在前院等待消息。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前院的朱红大门，连同厚实墙壁轰然倒塌。

    烟尘散尽，洛昶看到了黑压压的覆甲军士列队而立，队列齐整，一眼望不到头。

    队列前方，一个体型肥胖的和尚气沉丹田，正收回双拳。

    和尚身后，走出一人，笑容和煦：“羲亲王洛旸，请陛下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