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汐”陆衍带着太医和腿软的产婆一路快步,朝着碎玉轩大殿走去。
陆衍一边领路,一边观察着二人,行至门外,忽然停步。
“太后的吩咐,可都清楚记得?”
两人闻言均是一惊。
“记得记得,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那产婆先惊后喜,本来发软的双腿不觉间挺直了许多。
那太医却是神色别扭,只是拱了拱手。
陆衍暗中捏了捏拳,她这句试探并非临时起意。
既然毒杀后院太医和产婆的翠鹂是太后的人,那太后在这方面的布置必然要足够周全。
这二人虽然一直都被洛昶秘密藏起来,但以太后通天手眼,传些旨意轻而易举。
陆衍假装自己是太后的人,以她特殊的身份地位,可以轻易套取到太后的“旨意”。
陆衍有些恼火,这段剧情明明是秦芜茗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作者为什么写的不清不楚,甚至连隐藏在幕后的太后都没有提及?
稳了稳心神,陆衍板起脸道:“重复一遍!”
“什么?”
“看看你们是否清楚记得!”
“好的好的,太后让我们……”
“住嘴!”陆衍呵斥一声,指了指一直低头不语的太医,“你说!”
太医无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太后令老臣调配一副药,务必……务必请皇后娘娘喝下……”
陆衍捏紧拳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说药效!”
“弃大保小……”
“很好!”
陆衍的声音难以抑制,有些阴森。
推开门,陆衍当先走了进去。
那产婆赶紧拽了拽太医衣袖,埋着头紧跟陆衍脚步,进入大殿。
“娘娘,刘太医和梁婆婆到了!”
陆衍跪地行礼,在她身前,是一张华贵卧床,洁白的飘纱层层叠叠,遮掩了窗内景象。
“候着!”
陆衍转头冷声吩咐,轻轻撩开白纱一角,钻了进去。
不是十万火急了吗?
两人泛起了嘀咕,莫非只是普通的胎动?仔细算算,皇后娘娘确实还没到日子呢。
他们二人也算经验丰富,孕妇在生产前,会频繁感到腹痛、压迫和不舒服,有的娘娘从出现临盆前兆,到皇子出生,要经历四五个时辰。
陆衍这边,跟躺在床上扮演秦芜茗的流朱点了点头,再次撩开床铺内侧的隐秘纱帘,侧身挤了进去。
乾坤内蕴。
同样的床,同样的飘纱,秦芜茗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眼中坚毅的光芒在看到陆衍的瞬间,似乎恍惚了一阵。
陆衍伸出手,秦芜茗反手抓住,用力颇深,手臂上青筋暴起。
“呼——吸气——呼——吸气!”
“外面……怎么样了?”
陆衍抬头看了眼大殿房梁,那里有人抱刀而立。
“停战了,羲亲王说不想趁人之危……但他选择今□□宫,不已经是趁人之危了吗?”
秦芜茗挤出一丝笑容,“也好,这样李将军便有机会赶到了!”
浅篱忽然从房梁上跃下,背着身子柔声道:“我已经将李将军先行带来,我想,应该有用。不过,区区六百人……”
秦芜茗瞪了浅篱一眼,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那六百人里,藏了多少高手你知道吗……你以为……武功高就真的天下无敌了?怎么不见你……见你师父当皇帝?”
陆衍看着两人,突然感觉有点好嗑。
他为了她,愿意只身冲阵,哪怕守卫的是情敌的皇位。
她训斥他,还不是怕他有去无回?
陆衍理解秦芜茗的顾虑。
在这个世界中,武功再高的人,也会被成千上万的敌人耗尽体力而拖死,人力有尽时。
“李将军先到……应该有用,除非羲亲王疯了,连李将军都杀!”
陆衍算是打了圆场,转而认真道:“姐,这些事你先不用操心,天塌下来有浅篱大哥顶着!现在最重要的,是母子平安。”
“好,娘娘请保持这个姿势!”孙婆婆很快掌管了产房“大权”,“你们两个先出去!尤其是你,挺大个个子,钻什么产房!”
“调整呼吸,注意用力的感觉……”
陆衍为秦芜茗擦去额头上的汗,彼此点了点头。秦芜茗缓缓放开手,陆衍抽出手臂,转身而出。
碎玉轩前院,军阵之外,一位步履稳健的老人缓步而来。
老人一头银发束在盔中,全身覆甲,却不着兵器。
在他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下巴上,银色的浓密胡须垂至前胸,打理得一丝不苟。
老人正是大隍国柱上将军,李万里。
李将军一生传奇,如今已是四朝元老,在大隍军中威望无双。
由于年事已高,李老将军早已远离战场十多年,平日里不过是在城外军营里授课检校。
李万里脚步不停,径直穿过血气不减的破风军军阵,来到了洛旸和洛昶的身前。
“老臣参见陛下,参见羲亲王。”
李万里甲胄在身,只是抱拳行礼。
“北疆之羲,破风之威,着实令老臣开目。”
“易主换日,国将不国,老臣于今日请死!”
洛旸眯着眼睛,此刻也皱起眉头。他原以为李万里用兵神速已经带兵入宫,此番必是免不了一番苦战,没想到老将军只身前来,一心求死而已。
洛昶脸色惨白,挣扎道:“李将军,不帮朕平叛?”
李万里本是秦芜茗计划中最后的底牌,他空城抚琴、故弄玄虚,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等着李万里带兵进宫。
现在李万里只身而来,态度暧昧,洛昶只觉得天旋地转,败局已定,他不甘心。
李万里摇了摇头,苍老的面容上尽是苦涩,“方才……老臣……有心无力,但求一死,换得陛下和娘娘周全。”
“为什么?”
洛昶只觉气血攻心,喉头一甜,鲜血便涌出了口鼻。
他才登基三月而已,禁卫军溃逃,左宋失踪,李万里袖手旁观,茗儿临盆待产、生死不知。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是洛旸?
洛昶转过头,他如何在千里之外,将这皇宫诸事尽数掌握?
洛旸面无表情,缓缓道:“本王的手,还伸不到李将军那里。”
就在这时,三道身影娉娉袅袅而来,她们发髻高耸,头戴步摇花钿,穿着大红色绸缎宫裙,腰间左右两侧,各系着一把无鞘短剑。
三人这种辨识度超高的形象,或许只有久在边疆的破风军不认识。
她们是只忠于太后的宫娥,共有十四人。
她们来历神秘,行踪浅淡,能力未知,鲜有出手。
三位宫娥在洛昶面前站定,也不行礼,只是伸出三只雪白手臂,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枚锦囊。
洛昶、洛旸和李将军均是接过锦囊,取出里面的布条。
“若太子出世,羲恭守北疆。”
这是洛旸的锦囊。
“若公主出世,昶禅位于羲。”
这是洛昶的锦囊。
“……”
李将军锦囊内的布条上,不着点墨,一片空白。
这意味着,没有第三种可能。
“清场!”
为首的宫娥朱唇轻启,人已离弦。
她身后的两位宫娥略慢半拍,同时提气掠去,直奔碎玉轩中庭大殿。
她们要清除今天在场的所有侍女奴仆,免得今后有人多嘴长舌。
就在此时,一阵红色刀芒自碎玉轩内亮起,三位宫娥齐齐倒飞而出,仓皇落地后,均是披头散发、双剑在手。
浅篱抱着刀,立在碎玉轩大殿的房顶之上,头顶是残月繁星,脚下是万千琉璃瓦。
三道身影去而复返,六把短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似乎结成了剑阵,要将他困在这里。
“太后驾到——”
一声宣呼响起,洛昶转过身,看到母后乘辇而来。
四位宫娥抬辇,辇前后各有两位宫娥护持。母后的身姿藏在辇上的纱帘内,看不清表情。
洛昶、李将军均是跪下行礼,洛旸则嘴角带笑,傲然而立。
“尽收留些麻烦!”太后骂道。
洛昶头埋得更低了,他知道这“麻烦”之一,指的是房顶上的浅篱。
“后面那些,用不用本宫帮你处理了?”
洛旸摇了摇头,“那些是手足兄弟,不是麻烦。”
“手足?”太后讥讽道:“跪在地上的这个,才是你的手足,而他的父亲,才是你的兄弟!”
洛旸不以为意,抬起左手,变换了四个手势,六百破风军便如潮水般退去,无声无息。
“都进去吧,孩子本宫也生过,没那么娇气!”
太后的车辇当先而行,洛旸快步跟上,洛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将同样还跪在地上的老将军扶起,相依着跟了上去。
碎玉轩大殿内,不用宫娥们清场,侍女们早已全都不知所踪。
只剩下刘太医和梁婆婆恭敬跪着,纱帐之内,不时传来“皇后娘娘”的痛苦呻吟,“自己人”槿汐则在内伺候着。
“情况如何?”
太后在宽厚椅子上坐下,宫娥们守在四周。
房顶之上,依稀能听到激烈的打斗声。
陆衍躲在纱帐内,心中涌起狂澜。
“太后怎么来了?
这在原书剧情中是从未发生的事情!
剧情改变了?
因为我吗?”
陆衍猛然想到,是她多嘴一问,发现了后院翠鹂的失踪,让太后这条线进入了秦芜茗的视线,秦芜茗遂布置了“补天计划”。
蝴蝶煽动翅膀,牵一发而动全身,太后驾临碎玉轩,书中的剧情,真的改变了……
陆衍没有时间去细想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从此刻起,她不再手握“剧本”。
这场常安宫变会如何发展,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掌控,往后的每一步,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