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大海之中矗立四座大山,相传是数千年前从天而降。伴随散彩烟霞,日月摇光,很是神秘。在人间,传说这是四座仙山,住着能长生不死的仙人。王侯将相、富商巨贾无不心向往之。
可数千年斗转星移,没有任何人到过那里,或者说,没有人从那里折回人间。
浓雾缭绕间,时闻几声鹤鸣,五色凤鸟翻飞其间。穿过云霞,便见白鹿隐现于林中,丛丛竹篁,树树松柏,确似仙境。
可在这百灵福地的正西方却有浓烟升起,瞬间将彩色的云霞浸染城浓墨色。循着这浓雾向下看,只见火光冲天,整个西山竟烧了大半。自火光之中飞禽仙兽四散奔逃,仙客寿童你推我桑。夹杂着楼屋倒塌的轰鸣声、大殿焚毁的噼啪声,哭声震天,哀嚎遍野。
正在此间,突然一声怒吼,似虎啸,似龙吟,冲彻云霄,伴随一道白光,欲将这西山一分为二。声息雨落。大雨滂沱后这西山才渐渐恢复平静,只剩泥泞中一片狼藉。
那白光冲入云霄,跨过日月竟直入了那九天宝殿。皇极殿内,众仙官正在议事,只觉脚下不稳,东倒西歪。天宫自古讲究修身体正,各自卯足了劲儿,定住身形,将那股子劲儿全集中在了脸上,更显怪异。
启觉帝君坐于殿上,看殿下情形心中不宁,挥袖凝气,皇极殿才稍安,凝神道:“天权,此为何事?”
只见殿下一着素衣披银甲的仙人躬身回道:“回帝君,似是谪仙所居括苍山有异动。”
众仙家听闻“括苍山”开始议论纷纷。
原来,数千年前,与先帝君同创天界的司命上卿——无隐,因不满先帝君将天君之位传于嫡子,率一众仙官反了天宫。先帝君联合人、水三族共设法阵,才将其镇压于人、水、天三族交界的鸿蒙之海中。无隐乃上古神祇不死不灭,先帝君为巩固其子启觉帝君之位,又设巨鳌驮山于三界之中、鸿蒙之内设下封印。这才有了那传说中的四仙山,名曰括苍、九景、谷城、落羽。并将一同反叛的一众天使贬谪此处看守无隐,戴罪立功。
而那封印之眼正在括苍山中心的九渊,这是一处极深、极寒之所,任何靠近的生灵都会瞬间幻灭,万死之地。
数十年前,这九渊便有过一次异动,潭水沸腾,烟雾充斥整个括苍山,启觉帝君派天权神君率北辰七宫所有天兵天降才压制了这次异动。但其余波仍导致万物尽毁,十数年括苍山生灵凋敝,了无生气。
括苍山便成了数千年来未曾经历过大战、养尊处优的一众仙僚们谈之色变的地方。
启觉也不敢轻慢,命道:“速查来!”
天权领命退下,众仙官又是一阵唏嘘。
正当此时,一个小仙官急匆匆来报,与天权神君撞个满怀,跌出老远。这小仙官懵懵懂懂的揉着屁股站起身,看着满脸怒气的天权,诺诺的赔礼道:“小仙该死。”
天权本不是个生性狂躁之人,又见眼前这小仙官十三四岁年纪,稚气未脱,想必入这天宫不久,并未发作。瞥了一眼躬身施礼的小仙官拂袖离去。
小仙官舒了口气,又飞也是的朝皇极殿奔去。还未入殿又撞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抬头看,又是天权神君!小仙官这下真的有些无语了,皱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抬头看天权,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忙退了一步再次赔礼道:“天,天......”
不等慌慌张张的小仙官把话说完,天权打断道:“你是贪狼宫的人?”
小仙官愣了片刻,头也不抬附身道:“小仙是贪狼宫的人,不,不,不是贪狼宫的人。”听这小仙官语无伦次,天权皱了皱眉。
那小仙官继续道:“小仙原是贪狼宫天枢神君座前灵犬,受神君眷顾,前日已入了先籍了。”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权,声音不自觉的抬高了些,听得出对自己很是满意了。“如今在司命殿贡职。神君有何吩咐?”
天权斜眼看了一眼眼前这毛毛躁躁的小仙官,心道:“是他的手笔。”转身对那小仙官道:“皇极殿乃无上威严之地,不可莽撞。”
天权与那天枢同属北辰七宫,是启觉帝君提拔的新秀,势头正劲。虽以修身自持著称的天权,对贪狼宫的那位莽夫很是看不惯,但毕竟属同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想再现破军宫的惨案。
不能让这莽夫的选出的糟心弟子冲撞了帝君,遭了连累。天权向来冷漠,本不爱管闲事,怎奈有个不省心的同门。叮嘱后便拂袖离开了。
也不知这小仙官听没听明白天权的良苦用心,歪着头思忖片刻,想起自己还有要事要报,又急匆匆的奔去皇极殿了。
刚入殿,便听啪的一声,皇极殿内激起一阵浓雾。那浓雾中探出一个头,左右四顾,只见两列仙官,文武分立,一边宽袍长襦,或持扇、或持笏;或持拂尘,或持玉笔,各个仙风道骨,好不逍遥。另一边银盔亮甲,刀枪剑戟,左右持立,各个威风凛凛,肃杀之气直逼中庭。
听声,左右众仙卿纷纷朝那小仙官看去,那摔在地上的小仙官忙起身驰行几步,在帝君座前十步外停下,道:“报!司命殿有仙卿入籍。”
左列的首位仙卿银须银发,将手中的拂尘甩了甩,缓声道:“仙卿入籍本就由你司命殿全权处理,岁末统整报于中庭即可,此次为何特来上报?”
那小仙官诺诺的看了一眼说话的仙卿,道:“回太白星君,此仙君入籍便是上神,有帝君族印。”
众仙卿一片愕然,满堂鸦雀无声。
自数千年前无隐之乱后,为保天宫万全,启觉神君便断了人族、水族通往天界的唯一通道,但水族是人神发源之地,扼制三灾六厄的芝草、众日栖息的扶桑、支撑天柱的巨鳌无不产自水族,因了这层关系,启觉神君单又为水族设了秘渠,与天界交往。人族也不示弱,想要在这灵禽玄鹤常栖地、寿鹿仙狐时隐处,寻个长生的路子。
于是,启觉帝君便为人族设了修炼之境,通过重重试炼亦可入天宫。所以,听说这次入籍的仙卿有帝君族印,众仙官自然会猜测这仙卿与帝君的关系。要修成上神,若资质平平恐要上万年,即使尊贵如启觉帝君嫡子,数十年前也下了界,要经千年、历三劫,才有资格入上神之阶啊。
从不曾听过有哪个凡人,能一跃成了上神的。
启觉帝君听闻小仙官来报,从坐榻起身,问道:“何许人?”
见帝君如此反应,众仙卿的猜测又夸张的蔓延了几分。
那小仙官道:“回帝君,仙卿方觉,神情似不大清醒,只知名唤度世。羽化于人界东陲无稽山下的成纪县。”
帝君听报后,神情稍缓,坐回榻上,道:“造化生成,因缘际会,不足为异。”帝君转身向右侧的玉衡星君道:“廉贞宫中可有空缺?”
玉衡是北辰七宫廉贞宫的神君,为人刚直,拱手道:“三界安泰,廉贞宫宿卫天宫,各安其位,并无空缺。”然后看了看殿下俯伏的小仙官,发现其腰间的贪狼宫玉环,补充道:“这小仙官如此莽撞无礼,司命殿应强加整治。臣建议着令其担任司命卿一职。”
司命殿本为掌管人神升、迁、谪、降的中枢,因了无隐之乱,便不在设正职,一并将这司命上卿的“上”字也隐了,一直由两名下神分权管理,虽也马马虎虎撑了这数千年,可再也没有输送过什么像样的神职人员。
这数千年来,天宫的仙官死水般牢牢地钉在自己的职位上,也算得上安稳。
如今要为这司命殿选个正主,不知这玉衡打的什么主意。众仙卿都望向他,不乏嫌弃与怨怼。
帝君思忖片刻,缓缓道:“允。”
那小仙官在殿下已跪了许久,领命正欲起身,脚下一斜,这辞礼也施了个歪歪扭扭,帝君垂眼看了一眼殿下,又缓缓道:“品降一级,好生学礼。”
小仙官领了命,返回司命殿。五官皱成一团,回到殿内也不汇报,闷闷的坐在殿前的石阶上。只见殿后四五个着红袍的仙官匆匆的从他身后来回穿梭。
突然一人用脚轻轻踢了踢他,道:“邵仓,你个懒鬼,什么时辰了你才回来。赶紧把这批提上的祈愿誊抄了入档。”说着转身道邵仓跟前,将一摞书简堆到他怀中。此时才发现邵仓愁眉苦脸的,道:“你又去哪闯祸了?”
那人顿了顿,喊道:“你,你不会在皇极殿......”细思极恐,忙按住邵仓的肩膀摇晃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邵仓无精打采的推开按在肩上的手,将竹简返给那人,随即瘫倒在地上:“本仙要被打回原形了。”
“什么?”那人有些不懂。
“我在天枢神君座前勤勤恳恳,数百年好不容易修了真身,前日誊写姻缘簿,就写错了一个字,竟被左主簿狠心降一级。昨日,为右主簿送书简,那书简自己滚落了主簿的砚台,污了命簿,又被降一级。”说着邵仓有些生气,坐起身来,继续道:“今日,今日我就是走的急了点没站稳,又被降一级。”
听邵仓这么说,那人反倒大笑起来:“帝君也应该是没想到,你这刚入籍的小仙官竟连降三级,哈哈哈......”
邵仓看笑的前仰后合的小仙官,有些生气,嘟着嘴说:“哼,你们都欺负我。”
那小仙官忍住笑道:“谁欺负你?错了一个字?你把那张员外的小妾写成男子,左主簿被右主簿笑了整整一天一夜,哈哈哈......”
“哼!”邵仓还是很生气。
“你污的那命簿可是人界天子的二皇子,本来要继承王位的,被你这一涂倒好,落魄成乞丐了。让左主簿钻了空子,罚了右主簿半岁的薪俸。”
“没站稳?那可是皇极殿!你可真不愧是贪狼宫出来的,哈哈哈......”
“不许你说天枢神君。”说着邵仓将那人一掌推倒在地,书简砸了一脸。
邵仓看他的滑稽样子,哈哈笑了起来。向那人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去找那新晋的仙卿。那人从竹简中爬出来,咒骂,无语。
一片郁郁葱葱的桑园内,仙气渺渺,邵仓早将自己已被贬成不能再贬的小仙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向这新仙卿报告好消息,毕竟他觉得好消息就应该是欢欢喜喜的。可寻遍了桑园却不见仙卿的影子。
这桃园内有一自天地初开时,便生长于天界的古桑,也是数千年前,人界通往天界的天梯。根植于人界西陲之巅的昆仑峰上。有人类羽化必经过此树,降于司命殿。
“仙卿!度世仙卿!”邵仓扯着嗓子喊。
“小孩儿,这儿呢!”只听古桑之中一个声音传来。邵仓抬头看,见一男子身上裹着一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麻布,躲在古桑树杈之后。
“仙卿怎么在那里?快下来,这古桑可不能乱爬。”邵仓模仿大人的语气叮嘱道,毕竟相比于这新晋的仙卿,他还是多出了三天经验的。
“哎,你这小孩儿。”度世无奈道,“我这一身怎么下去?”度世扯了扯露出大半个手臂的袖子。
原来,度世羽化之时糟了火劫,周身的衣物也被烧的个七零八落。刚落在司命殿被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儿盯着看了半天。只听那小孩儿问他叫什么,他吃力的回了句“度世”便昏死过去了。至于以后发生了什么他就没有知觉了。待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衣衫狼狈的躺在光天化日之下,四周不见任何避身屏障,竟是缥缈的烟雾,便纵身爬了附近的古桑躲避。
邵仓听见度世说自己的名字,有嘟嘟囔囔的说什么成纪县,查了案籍,确定是个人间的居所便想当然的认为是度世羽化的地方。转眼间又见度世右手腕处有一藤蔓装饰,正是帝君族印,便吵吵嚷嚷的报去左右主簿了,将这衣衫不整的新晋仙卿扔在一边。
“仙卿,我不叫小孩儿,我叫邵仓。您等着,我给你取仙衣。”邵仓歪着头看躲在古桑后的度世。转身回了司命殿,不多时捧了一副官袍来,乌金发冠、赤罗袍、配有黑铁肩甲、黑色花褶靴。度世着了衣袍、束了冠。黑色的短发映衬下,肤色并不算白皙,双眼炯炯有神,他整了整衣袍,转身道,“谢了,邵仓?”
邵看着眼前凛凛英气的男子,很是欢喜,开心的说:“仙卿,如今你也是我司命殿的上卿了,定要带领我们司命殿重现昔日光辉!”
二十五年前,度世生于无稽山下的成纪县,因避战不知觉间竟逃入括苍山。这一待就是十数年,也听说过这天宫的诸多事迹。不想自己竟在一场战乱中浴火成仙了,这搁谁想都是天大的好事。
可度世却不很开心,因为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不该成了这无情无欲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