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泠泠拉着她去了一片桦树林,坐在一张长椅上。这一次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林携沉没有说要回去,方泠泠绝口不提,仿佛只要一开口,对方有机可称,下一秒就要消失。
两人默默坐在,这边平时很少人来,偶然有情侣会选择这个地方,安静又足够隐蔽。
风吹桦树哗哗作响,林中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嬉闹。
方泠泠一个人来过好几回。她很喜欢这个地方。心情极度不好的时候,林携沉电话总是关机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失望等待的时候,无比想她异常孤独的时候。
方泠泠就会选择离开喧哗,来到这片静默的,仿佛这个地方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天地。来到这里放空自己,回归本真,让自己的心慢慢静下来。
两人挨肩坐着,方泠泠将头歪靠在林携沉的肩膀上。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甜蜜。
可以用甜蜜来形容母女关系吗?方泠泠在心里想着,要是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觉得没有任何词比甜蜜,更切合。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半个小时过去了。林携沉终于忍受不住这怪异的氛围,心脏不受控制高速半小时,该下高速了。
林携沉说,“我要回去了”
方泠泠回,“我下午没课”
林携沉说,“我有事”
方泠泠停顿了很久,回道,“时间还很早”
林携沉也停顿了很久,说,“下午和男友有场电影”
方泠泠将头从她肩膀上移开,站起来,说,“送你去站牌”
两人朝前走了两步。林携沉说,“不用了,回去告诉张韵,她妈妈给她带东西了。在舍管阿姨那,让她别忘记去拿”。
方泠泠回,“知道了”
穿过那片桦树林,方泠泠站在柳条下的湖边,看着湖水,一波推着一波,她说,“还是送送你吧,毕竟时间真的很早,而且,我也很闲”
林携沉看着湖面,目光回转时,她看见柳条切碎了阳光,她的影子被方泠泠的影子盖住了,都是支离破碎的。
她说,“好吧”
方泠泠没有牵她的手,她在前走,林携沉在后默默跟着。一路无语,快到站牌时。
方泠泠问,“打电话会接,发信息会回,对不对?”
林携沉想了想,“如果有时间。一定”
两人气氛又有些剑拔弩张,林携沉很怕她又哭鼻子,在大街上指责她。于是,她斜眼偷偷看她。见她如常,只是咬着下嘴唇。
林携沉说,“回去吧,站牌已经到了。如果有时间,我来看你,你好好的。知道吗?”
方泠泠站着,眼眶终于忍不住涌上了泪。
林携沉转身抱住她,说,“你永远是我的好女儿。去吧”
方泠泠默默地往回走,这句话的作用微乎其微,她的心依然空荡荡的。从她说要走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突然回过头,嚷道,“我想你,现在就想”
林携沉一下子有些绷不住了。她很想过去抱她,告诉她,她也想她。她喜欢她。但是她终究没有,站在几米之外,对她点头,压抑漫天涌上来的苦涩。
放声说,“我知道了”。随即跨进公交车。
方泠泠低着头,默默往回走。走到宿舍楼前,碰到三个舍友,方泠泠告诉张韵,她妈给她带东西了,在舍管阿姨那。
张韵高兴地跳起来,“真的吗,我就知道老妈疼我”。她一跳一跳朝宿舍楼奔去。
三人在后走着。王滟秋搭上方泠泠的肩膀一把将她控制在胳肢窝下,说,“交代吧,从哪来的姐姐,又飒又帅,看着我眼馋死了”。
方泠泠尬尴的笑了笑,说,“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王滟秋惊奇的看她,也笑了笑,但笑得很邪魅,“还保密。”
方泠泠不解,“保密什么啊?莫名其妙”
王滟秋看破不说破,“没什么,没什么。走,看看张韵她妈给她带什么呢?”
范嘉说,“还能有什么,吃的。”
两人同时笑,同时点头,王滟秋说,“靠谱”。
方泠泠没发表意见,心里嫉妒得紧。姐姐来了,为什么一样东西没给她带,带一包□□糖也是好的。
“真小气”她默默地嘀咕出了声。
王滟秋吃瓜心理,问“谁小气?”
方泠泠还陷在自己的思路里,王滟秋搭在她肩膀的手猛地拍她,大声追问,“谁小气,问你呢?方泠泠,谁小气?”
方泠泠回,“我什么时候说了?”
王滟秋指着范嘉说,“你说,她也有没有说”
范嘉说,“说了。说得很小,但是我听见了”
方泠泠投降,“还能有谁,你心目中那个又飒又帅的人,是个小气鬼。人家没来,知道带东西来。她来了也不表示一下,再穷一包口香糖怎能买得起吧?”
王滟秋啧嘴,“啧,啧,啧,这酸得像什么样了。某些人的心飞走了。”
说话间,三人到了楼梯口。张韵抱着一个大包正在等她们。范嘉立刻跑过去,说,“我来拿”
大家都知道她力气大,没人揽生意。张韵也不客气,直接将食品袋往她怀里送。
她们住在三楼,没有电梯。一路拎上去,范嘉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张韵看见了,心里笑得很甜。说,“累不累,一人拎一边”
范嘉摇头,“不累,这算什么。在家的时候,我锄一天地,也没觉得有多累。”
进了宿舍,范嘉将食品袋放在张韵的桌上。张韵已经去卫生间用脸盆端来了水,用自己的毛巾拎干了帮范嘉擦汗。
张韵个子矮几公分,她仰着头,毛巾附在范嘉的额头。范嘉在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被重视的自己。
她低头浅笑,眼里渐渐泛起迷离,有一种不为所知的情绪在彼此间荡漾。
方泠泠眨巴眼睛看着,很羡慕。林携沉也为她擦过。
王滟秋一边打开食品袋,一边说,“哎呀,你俩别再腻歪了,看看有什么?”
随着东西的翻出,什么瓜子,鸡腿,话梅,什么面包,牛奶,可乐,……甚至还有几包卫生棉。
王滟秋笑得前俯后仰,“你妈真是的。多给几百块不就解决了,用得着送来吗?”
张韵将毛巾扔在脸盆里,跑过去,“你懂什么。这叫母爱。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话还没说,王滟秋已经撕开了一袋话梅,塞一个放进嘴里,听了她的话,洋洋得意地说,“味道还不错。我也感受一下母爱。来来,大家都来感受一下”。
宿舍里欢声飘荡,氛围甜腻。只有方泠泠被这样的氛围摧残着,心情越发的难受,王滟秋趁他不注意,塞了一颗话梅在方泠泠嘴里。
方泠泠一口咬下去,很酸,随即她的心更酸了。
几片乌云遮住阳光,老态龙钟的香樟树下,方泠泠躺在草坪上,英语书摊开盖住了脸。
要准备英语四级考试,大家都在复习,她也要复习。
可整整一下午,记在脑中的单词寥寥无几。开小差,成了常态。静不下心,她索性趟下,闭上眼,用书盖住脸。
答应了会开机,会接电话。然而,当方泠泠拨过去,手机提示音响起,依然是标准,客气,冰凉的‘对方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近一个礼拜都这样,拨去的电话没有一次接通过。烦躁,沮丧,思念主宰着她,方泠泠感觉要崩溃了。
她的话,她的脸挤满了大脑。
王滟秋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拍她肩膀,说,“怎么学不下去?需要我帮你吗?”
方泠泠拿开书,偏头看她,有气无力,“你帮不了,没人能帮我,”
王滟秋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她还是没接电话?”
方泠泠睁大眼睛,困惑,“你怎么知道,我打电话给谁”
王滟秋不以为然,“当然是打给那天来到那个姐姐。你那么明显,谁看不出”
“她关机,一直关机。我买给她的手机,她根本不用。她答应有时间接的,她都不开手机,怎么接。”方泠泠发泄心里的怨气。
王滟秋转换了话题,“你为什么对她那么上心,不接就不接,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她觉得帮方泠泠理清感情,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方泠泠不加思索,“我把她当妈妈,她像妈妈一样给我温暖”
王滟秋咧嘴笑,“这样啊,你见过谁整天抱着手机,就为了给妈妈打电话。我有吗?范嘉有吗?张韵有吗?”
“范嘉没有手机,张韵也没有”
“我是打个比方,与手机无关。”
方泠泠疑惑地看她,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王滟秋无奈,打算说得深入些,“你有没有想过,对她的感情,除了像妈妈,还有别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直接说好了,别拐弯抹角,这可不是你”方泠泠不耐烦地抱怨,她最讨厌别人故弄玄虚。
“好吧。你喜欢她。对不对”
方泠泠偏头看了她一眼,立马回答,“是喜欢啊,像妈妈一样。”
王滟秋叹气,终于明白直女是什么意思,“我是说,你对她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现在够明白了吧。”
方泠泠猛得弹起来,大声说,“我又不是同性恋,怎么会喜欢她”
王滟秋说,“暂且我们不讨论同性,异性,还是双性。就说你对她的感觉。别那么笼统,把她细节话,细到每一个点。
“你关心她吗?”
“关心”
“你愿意为她做事?”
“愿意。”
“给她做事你开心吗?”
“开心。”
“你想为她做事吗?”
“想,很想”
“你想碰她吗?”
方泠泠一下子想起自己感冒时,林携沉脱了她的衣服。自己那时候脑袋昏得很,但也不是没有意识,自己不排斥林携沉碰自己,相反她还有点喜欢。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自己小时候就喜欢窝在妈妈怀里。
王滟秋见方泠泠陷入了沉思,一直没有说话,便说道,“算了,你自己慢慢想吧?你看过书吗?像同性小说之类的书”
方泠泠被她的问题搅得脑袋像浆糊,答案若隐若现,却又理不清。她从没看过什么言情之类的小说。
初中,高中,交过几个朋友,有男生,有女生。但那只是朋友,可有可无。她没有为他们心情产生过波动。
她摇摇头,“我只画画,没时间看书。”
王滟秋借给方泠泠一本百合小说,名字叫《我的女友》。方泠泠三天看完了,书中,作为年下的妹妹,就像她一样,她很能共情。
陷在剧情里,她哭得稀里哗啦,一下子明白了。她和书中妹妹一样爱上了她的姐姐。很疯狂,一头砸进去,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深井,捞不上来。
理顺自己的心,她更悲伤了。因为,姐姐有男朋友。想到她们唯一的一次吵架。是姐姐说她和男朋友出去看电影,她发火了,也是因为那一次,林携沉开始躲着她。
她的心越来越往下沉,她该怎么办。
今天,范嘉说自己方向感很差,对这座城市陌生的很,平时一个人根本不敢出去,怕一个不留神,就迷路了。作为本地人的张韵很热情,两人欢欢喜喜出门了。
宿舍只剩下方泠泠和王滟秋。方泠泠迫不及待地要和王滟秋谈谈。方泠泠肯定了自己的感情,也告诉她姐姐有男朋友。
她躺在上铺,很绝望。绝望归绝望,但她不死心,林携沉像一抹阳光,照亮了她死灰的心。
她喜欢给她做饭,喜欢逗她笑,喜欢窝在她怀里,喜欢睡在她床上,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喜欢看她认真坐在桌前打字的模样。喜欢,喜欢,她喜欢林携沉所有的动作和表情,喜欢到为了她改变自己。
她放不开她。
王滟秋听着她絮絮叨叨,直到对方口干舌燥,趴在上铺,垂下手要水喝。王滟秋坐在桌子上,起身用方泠泠的杯子,给她倒杯水递给她,才有机会开口。
“那你打算放弃了”
渴。方泠泠抓着水就喝,暖水瓶昨日灌得水,水瓶不保温,一嘴喝还是烫的。方泠泠含在嘴里的水,立马又喷了出来,喷到王滟秋满脸就是。
“烫,烫,烫”方泠泠含糊不清地吐着舌头。
王滟秋拽起桌上的餐厅纸,粗暴地连拽好几张,不停地擦脸,边擦边嫌弃地抱怨,“讲点卫生好不好。”
方泠泠反驳,“我不讲卫生,你给我的水是烫的”
王滟秋说,“你傻,还是傻。刚倒的水不是烫的,难道还是冰的。你收点心好不好。整天魂不守舍,当心哪天跑错了厕所。”
方泠泠低声下气,“你该提醒我,”
王滟秋说,“我提醒你。你怎么不说让我喂你”。
方泠泠躺在上铺,望着窗外几只鸟儿飞过,小声嘀咕,“要是姐姐一定是第一时候关心我嘴烫着没有,接着就是骂我。不是和我吵嘴。”
王滟秋问,“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方泠泠若有所思,看着窗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转回头看王滟秋,坚定地说,“我要追她。有男朋友,又不是结婚了。就是结婚还可以离婚。只要我喜欢她。”
王滟秋说,“精神可嘉。那你还烦恼什么?勇往直前就是”
方泠泠瘫在床上叹气,“关键我没追过人,我不知道怎么做。她要是更嫌弃我怎么办?”
王滟秋打气,“我支持你,大不了跌倒了爬起来。她对你有没有感觉你是可以感觉到了。这样我有一本追妻手册,你要不要。这不是免费的。”
方泠泠一骨碌做起来,“要,要,你需要什么,一顿汉堡包加鸡翅。”
王滟秋摇头。
方泠泠说,“两顿汉堡包加鸡翅。”
王滟秋说,“我不是张韵,”
方泠泠说,“三顿汉堡包加鸡翅,外交一个月的奶茶”。
王滟秋想了想,伸出手,神圣地与她击掌,严肃地说,“成交”。随即她从经济管理书里掏出一张纸,又满怀关切地说,“特意为你著作的。”
方泠泠被她的神情感染,神圣地接过那张纸,惊讶地看着,上面一行写了几个字,追妻宝典。她拿在手中,举过头顶,透过纸面,想看看里面会不会有夹层,确定没有。
她说,“这也叫书?宝典不都是很神秘的吗?为何你的就一层”
王滟秋嗅了嗅鼻子,“上一本小说是买的,免费。这一张纸是我的精力,是我看了无数本小说浓缩的精华。还有我自身经历,你买得不亏”。
“啊,你自身经历”方泠泠很会抓重点,“说说,说说你的自身经历。我才相信你上面写的”
王滟秋突然有些扭捏,脸好了。
方泠泠说,“你有女朋友,是不是?怪不得你能看出我喜欢姐姐。”
王滟秋叹气,“告诉你也无妨。我初中喜欢一个女生,初三那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们一起努力考进了同一所高中,可是好景不长,我们的关系被家人发现了。你想想那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家人为了她,直接搬家了,她也被迫转学。临走时,她偷偷跑出来告诉我,如何大学毕业,我还喜欢她。就在天桥下相会。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她长大,等自己长大。”
方泠泠沉默了,豁然觉得这张纸沉甸甸的。她认真地看上面写的话,第一招,存在感……;第二招,满足对方需要……;第三招,若近若离……;第四招,欲情故纵,……,……。
王滟秋擦了擦眼泪,又变成那个活泼开朗的人,“真的要喜欢,就去追。就算最后没有在一起,至少自己努力了,若干年后想起也不会后悔。你说是不是?”
方泠泠跳下了床,抱住她,这是她抱过的第二个女生。她突然很同情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似乎所有的话都在这个拥抱里。
王滟秋拍拍她肩膀,说,“我早习惯了。还有三年半,我们就会见面,不知道她会不会在那座天桥下?”
方泠泠说,“一定会的”。
每人都有故事,每个故事都是血与泪交织。方泠泠想,她和姐姐才不要成为故事,她要时刻活在她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