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朦胧的月色透过窗帘照进来。

    林携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辞职，还是不辞职？是去经济学院，还是不去？

    主编的话在耳边。她分析的结局，大约就是自己以后的写照。辞职一时爽，爽完以后呢？

    还是乖乖去学校吧！什么学院需要宣传，偏偏那个学院，还有她的女儿？主编就是在给自己台阶下。

    想这里，林携沉心里有暖意流过。这样一位好上司，干嘛要辞职。

    去了学校，能碰到方泠泠吗？要是碰到了又说些什么？思路飘到这，林携沉又烦躁不安，同时升腾起的还有思念。

    是的。她想她。想她。

    她打开床头灯，房间镀上银白，趴在床上，拉开床头抽屉，取出上次在中山陵照得照片。

    一张她的单身照，一张和自己的合照。

    她从小到大，很少拍照。除了全家福，小学毕业照，中学毕业照，高中毕业照，大学毕业照。

    这张是自己唯一的一张照片。

    看着看着，她眉头蹙得更紧，一甩手将照片丢进抽屉，哐当一声暴力推进，又啪嗒一声按下台灯开关，接着一头扎进被褥。

    心里默默数着山羊，一只，两只，三只，……

    清晨，曙光透过白色暗花窗帘射进来。房间镀上一层暖白的光晕。林携沉揉揉眼，昨夜不知数了多少只山羊。

    今早脑袋昏得很。顶着昏昏沉沉的脑瓜子，林携沉来到公司。今天，她尽然破天荒迟到了。

    漠视所有人的目光，发现同事惊讶的目光中少了一位，前两天来这里上班的趾高气扬的美女。也就是这人抢了她的项目。果然有背景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

    她径直去主编那里，拿了需要拿的东西，好家伙，一个超大方便袋。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林携沉看了一眼，没问，这属于个人隐私。

    主编主动介绍，“都是一丝吃食，我女儿爱吃。你饿了也可以吃。”

    林携沉回得不温不火，“不用，我不饿。”

    主编嘀咕，“还在抱怨，去散散心吧。”

    林携沉回，“不是散心，是去投喂”

    主编开骂，“好心当了驴肝肺，我是为了你……”

    林携沉溜之大吉。背上相机，转了五路公交，早高峰，人挤人。

    她在车内，像东方式洋娃娃。前后左右，全方位无死角贴合人们，跟着公交车，一起来回摇摆。

    一个半小时后。她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一个撞不碎的心，还有一个不知道有没有，挤变形的食品袋。

    公交车缓缓地继续向前爬行。站在站台，林携沉感觉两腿是飘的，地面铺满了棉被，踩在上面软绵绵的。

    抬眸，终于看见南京经济学院几个大字赫然挂在门楣上。跨进学院南门，问了保安女生宿舍在哪幢楼。她现在急需甩掉这个，超大包裹。

    走过宽敞的柏油路，拐了两个弯，到了主编说得幢楼，嘱咐舍管阿姨，将东西交给张韵。她的第一个任务完成了。

    阳光温柔，时隐时现。

    林携沉站在湖边柳树下，举着相机，放大倍数，调整焦距，拍不远处那座拱桥。

    浮光掠影，那桥宛如雨后彩虹，彩虹上印入几个人的身影，四个勾肩搭背，嬉笑玩闹，灿烂的笑脸，表达了此刻的心情。

    四人之中有她。似梦似幻，林携沉按下快门，这一刻很美，值得纪念。因为美，更因为有她。

    拍完照的她，想逃离，脚却有些不听使唤。是站时间久，僵硬了吗？她急忙侧过身，背对着她们。

    四人越来越近，林携沉举着相机假装拍湖对岸的凉亭。风吹过湖面，斑驳的水纹掀起波澜。

    张韵说，“哎！你们看，一个美女在拍照”

    其余三人目光齐刷刷朝那边望去。

    王滟秋砸砸嘴，“一定很美。光那背影都美的冒泡。哦。我最喜欢美女。我们去搭讪。”

    方泠泠望着那熟悉的背影，愣在当场。开心一隐而过，抱怨，伤心，委屈整个占据着她。

    一个多月，起初不停地打手机，最后终于在无奈中，放弃了联系。可思念却放不下。

    不明白。太多疑问在心里，她像困在笼中的鸟儿，需要用尖锐的声音来提醒自己，想要活着舒坦就必须发泄心里的恶气。

    她几乎是被几个人驾着来到她身边。

    王滟秋高兴地说，脸笑得像荷花，“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吗？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林携沉礼貌地回笑，余光瞟向方泠泠，用了一贯冷清的语调，“不是”

    王滟秋说，“那里是来这里游玩的，还是找人的”

    听到这句话，方泠泠两只眼睛瞪得比牛眼大，亮晶晶的。她好想听到她是来找她的。她甚至都给她不接电话，找好了理由。

    只要她说是来找她的，她立马去抱她。一个多月的失望，她都可以不计较，然而她听到的是。

    林携沉不冷不热地说，“不是找人，公司需要我来寻找题材”

    方泠泠发光的眸子暗淡了，眼里有泪光闪烁。她咬着嘴唇不让它落下。

    张韵插嘴，“你是记者，对不对”

    林携沉嘴角勾起轻轻地弧度，“是的。你猜对了。”

    张韵显得很兴奋，嘴也裂的像喇叭花。范嘉挽着张韵的手腕，因为她的高兴，她也有些高兴。

    王滟秋说，“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请你吃饭吧。在食堂你没有饭卡是打不到饭的。”

    林携沉说，“谢谢。我叫林携沉”

    王滟秋说，“原来是沉沉姐，沉鱼落雁，真好听。”

    张韵说，“我们正好去吃饭，一起吧”

    林携沉眼神直射方泠泠，两人四目相对。只一秒钟，林携沉便撇开目光，“不用，我已经拍好了。我要回去了”

    方泠泠所有的疑问终于压不住，她愤怒地嚷，“你们先去吃饭。我和她有话说。”

    这句话炸开了锅，三人用诧异，不解，吃瓜心态的眼神盯着方泠泠，一口同声，“卧槽，你认识她，你们什么关系。”

    方泠泠说，“她是我妈”

    那口锅炸得更大了，三人根本不信。王滟秋问，“你妈几岁养你的，到底什么关系。不说真话，晚上我们可要三堂会审。”

    方泠泠说，“姐姐，但她更像妈妈”

    一直没开口的范嘉，低声喃喃道，“这也太不像了”。

    方泠泠语气越发的冷，似像发火，“让你们走，走不走。不是亲生的，行了吧。”

    三人似乎听出不对劲，满满的火药味。

    王滟秋看看方泠泠，又看看林携沉，说，“你俩不会打架吧。方泠泠你要冷静，我们走了，你不会吃亏吧”

    方泠泠叹气，“不会，我有事要问她，问完了就去吃饭”

    张韵拍拍方泠泠的肩膀，“那我们先去吃，顺便帮你俩打饭”。

    在室外，空气很新鲜，气压也不高。可方泠泠却感觉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她要窒息了，压抑着眼眶的泪水。

    上一秒还愤怒到要发火，这一秒又委屈的受不了。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几只大雁飞过当空，嗷叫声打破了沉默。

    方泠泠眼眶的泪，让林携沉感觉自己做错了。她何尝不想她，自己已经退到安全区。

    面对眼前人，她要如何控制自己的心不再起波澜。她长长地叹口气，她没打算上前，可不知怎么了，她来到了她身边，甚至还抬手擦去她眼睛刚刚滴下的泪。

    方泠泠更委屈了。

    她说，“为什么老是关机，为什么不接电话。我都道歉了，你还生气，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

    林携沉拿她没办法，摩挲她发顶，“不喜欢用手机，所以没用。你哪来的钱买得？”

    “爸爸给得卡里有钱，很多。但你那手机是我上了一个月班挣得，全给你买手机呢，你还不用。我心好难受。我真想打你”

    林携沉突然有些想笑，随后她真的没忍着，笑出了声。咧嘴笑了几秒钟，林携沉拍拍她的肩膀，说，“去吃饭吧，我也要走了。”

    方泠泠扯了扯林携沉衣袖，“一起去吃。”

    “不了，我回去还有事。你朋友在等你。”

    “咋俩刚见面，一顿饭而已，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方泠泠面色不悦，心里不是滋味。说出的话带着几分抱怨。人果然是善变的。从前这人对她多好，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一点在变。

    变得冷漠，变得疏离，变得对自己不关心，变得不疼自己。谈恋爱的人，难道都重色轻友吗？

    想到这，方泠泠刚刚止住的泪液，又开始泛滥。眼眶迅速涌上泪，晶莹的，细长的眉睑扑闪着，那双珊瑚般的双眸里，滴出了泪。

    她不是爱哭的人，自从记事起，自从妈妈离世。她的世界里没有眼泪。她藏起脆弱，像个刺猬，竖起全身未长丰满的羽毛，蜷缩着躲在角落。

    渐渐地，她在家里她变成了一个透明的人。没有爱，没有温暖。她的心只剩下冷和恨。

    她贪恋像妈妈一样给她温暖的林携沉。是她。让她变成了一个有温度的人；是她。让她的心越来越软；是她。让她知道原来她也可以这么快乐。

    然而，快乐如此短暂。现在这人将她丢在荒芜之中，想抽身离去，对母亲的角色失去了兴趣。可她对女儿的角色，却上头不已。

    方泠泠自己的都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为什么如此上瘾，如此贪恋眼前的人。面对林携沉，她的眼泪总会不经意间落下来。

    方泠泠一边落泪，一边擦眼泪，压抑的哭腔里全是指责，“我哪里做错了，让你对我忽近忽离，我明明已经很用心对你好了。你看不见吗？我从来没对任何人像对你。

    我为你学做饭，我为你去上班，我为了你，尽量让自己显得懂事。难道我还没有资格做你的女儿吗？别人家的女儿也是这个样子的吧。”

    林携沉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个洞，没有愈合好的伤口再次溃烂，面积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可偏偏林携沉知道，怨不了眼前的人，她做得很好，是自己的不正常，让自己无法面对这份关系。她鄙夷这样的自己，多么不堪啊！

    无法对她不管不顾。林携沉伸开双臂，将她抱住，拍她后背，低语道，“我去吃，还不行吗？别哭了，哭花眼睛就不好看了。”

    方泠泠问，“那我好看吗？”

    林携沉回，“好看，很美。是我见个最好看的。”

    方泠泠不确定，“真的吗，不是骗我？”

    林携沉哄她，“不骗你，真的好看。我喜欢看。”

    林携沉抚摸她脸颊，擦她眼角的泪。触摸的触感从食指传到心脏，心跳不受控制，心里戳出的洞又加深了一分。

    林携沉心里苦涩地想，为什么自己不是男孩。如果是，自己就可以表白了，可以肆无忌惮地爱她。

    方泠泠终于破涕为笑，这么多天的郁闷，好像一下子释放了，“那我们去吃饭”

    “好”

    方泠泠握着林携沉的手，紧紧的。一路到食堂，走进大厅都没有松开。中途林携沉试着抽出几次，每次一动，方泠泠就握得更加，然后看她。

    对上她嗔怪的眼神，林携沉立马就不动了。

    到食堂的时候，那三人已经吃得差不多，方泠泠牵林携沉坐在她们对面。

    三人敏锐地觉察到，方泠泠眼眶红红的，明显哭过。目光游移到那双牵着的手。大家默契地绝口不提。

    王滟秋将桌上的餐盒推到她们面前。方泠泠嚼了一口，饭有些凉了。林携沉刚拿起筷子，准备吃。

    方泠泠啧了一下嘴，说，“饭凉了，我们去楼上吃吧。你们去吗？”

    三人识趣的很，个个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方泠泠拉着林携沉穿过人满为患的大厅，径直走去二楼。

    要说，那饭也不是很凉。当然是可以吃得。但方泠泠记得，这两天是林携沉特殊的日子。

    她也还记得，那段时间由于热，自己总爱炖一些绿豆汤放在冰箱里，林携沉贪凉，吃多了，胃痛。后来，她再也不敢去炖绿豆汤。

    二楼，菜色菜品比楼下好。平时来到少，主要和大家一起，她也就入乡随俗了，在一楼撮合。

    方泠泠点了林携沉的爱吃的红烧排骨，宫爆鸡丁，鸡蛋羹，小青菜。舀了一碗香菇乌鸡汤。

    方泠泠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菜摆在长方形餐桌中间，两人面对面坐在，很像她们在家那样。这里，比楼下人少，环境也比楼下安静。

    林携沉不客气，开吃起来，运动了一上午，她还真有些饿。菜味道不错，她很喜欢吃。

    方泠泠边吃边看着她，突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要是自己早生几年，是不是能和她在一个学校，天天能在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