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卫生室给病人看病，小顺突然来了，把我一把拉到外边，我问他有什么事这么悄密？

    你看到从水库过来的移民了吗？

    看到了，有很多，他们被集中安排到新建的房子里，成为我们大队的你的生产队，十队。就这？你就给我说这？

    不光是这，他们中间有一个过去也是赤脚医生的女的，长得非常漂亮，大队讨论说让她到你们卫生室来。

    哦，我想起什么。难怪昨天有人说我们要新添一个医生了，当时我正在忙，没有在意别人这话。今天看来是真的了。还有吗？我正在忙，所以想问他，如果没有事，我就去忙了。

    小顺说，我还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

    你连人家的名字都打听到了？你真不愧对这个“消息树”的称号。她叫什么？

    叫春苗。姓什么我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样喊她。

    什么什么？叫什么？我急切地核实一下。

    “特——群——灭——”。他拉长音说。但因为他的舌头长，他这么一说，我反而听不清了。

    他解释：秧田的田，春天的春，麦苗的苗。

    这一回我听清了。田春苗？田春苗！我急切地问。难道真是她？

    对对对，就是田春苗。

    我差一点跳起来，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坐不住了。赶紧问钱先生：我们是不是要来一个医生？

    钱先生说，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说是要来一个，是他们移民点里的，原来就是赤脚医生，详细情况我还不清楚。大队也没有找我正式说这事。

    钱先生算是卫生室负责人了，同时也是大队合作医疗的负责人，所以，卫生室有事，都是他先知道。他听说有这事，估计就是真的。

    秋红说，我也听说了，听说还是个女的，这一下我可不再忙那么很了，接生，送妇产科，有人帮忙了。

    大家议论得正热烈，没有察觉，大队杜书记已经走到卫生室来了。随后还有副书记孙天福也进门了。杜书记面向外说，快进来，我来介绍一下。只见一个姑娘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室，眼睛视线忙不过来，不知道放在哪里。

    杜书记说，这一会儿病人少，你们几个找个凳子都坐下，我有事跟大家说。我们几个医生都坐下了，还有两个病人都靠墙站着。杜书记说，根据国家安排，红河县要建大型水利工程，修筑拦水大坝，附近的社员都要搬迁移民，我们这里接收一个生产队。根据上级要求，移民来的社员，原来是什么职务，都要相应地安排什么职务。移民过来的有一个大队干部，一名赤脚医生，大队干部的任命都公社下文，赤脚医生我们要安排在大队卫生室里。她就是那名赤脚医生，叫田春苗。大家欢迎她的到来！

    大家都鼓掌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跟春苗打招呼，只能使劲鼓掌，我望着她笑，她望着我笑。感觉憨憨的。

    杜书记接着说，也介绍一下大队卫生室的医生，孙书记你介绍吧。

    孙书记接着说，这位是钱先生，是这儿的负责人，春苗以后有服从安排和管理。其他两位，一位是秋红，一位是红雨。你们几个都很年轻，都要向钱先生学习，也要互相学习，要服从领导，领导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犟嘴。显然，孙书记说得更具体。

    孙书记看我和春苗交谈了几句，就问：你们以前认识？

    我们是一个学习班培训的。我回答。

    这么巧？孙书记说，那以后就更好工作了，但不能搞小团体。

    不会的，就这几个人。我解释道。

    杜书记说，好吧，我们就说这么多。你们有什么事要给钱先生说，钱先生处理不了的，要给孙书记说，孙书记处理不了的，再给我说。你们忙吧，我们走。哦，春苗从今天开始就算上班了。

    两位书记走了，留下春苗。我们面面相觑，竟然没有话说。

    秋红带她看了看几间房子，就说你来了，钱先生就可以不睡村卫生室了，他岁数大，家里事多，就回去住，你就在她这个床上睡。我也有个伴了。

    春苗因为工作了半年多了，所以，来了很快就上手了。

    这天刚上班，钱先生和秋红都还没有来，她过来跟我说，她在收拾钱先生的床铺时，发现了很多维生素B、维生素C和鱼肝油，问我钱先生是有什么病吗。我说我也发现有这种情况，也看到他经常吃这些东西，但是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病。

    钱先生与我大二十多岁，一般情况不出诊，或者一般人请他他不出诊。出诊的事更多的是我、秋红和春苗。

    这天我出诊回来了，已经是半晌午了。我看见钱先生面前放了一杯白开水，想到他又要吃药了。因为他只有吃药才放白开水，平时都是很浓的茶叶，以至于茶叶装满了整个茶杯，好像要把茶杯盖顶起来一样。

    他在药柜上找了几样药，好像是说给我听：哎呀，岁数大了，饿一点身体就抵抗不住了。我要吃点维生素，缓解一下饥饿感。

    我说，维生素不能解决饥饿的问题。它不含糖。

    我这些年来，饿了就吃维生素，一吃就不饿了。他这话，既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教育我。

    那是因为你空腹时，胃里只要进食，就会有吃饭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不能持久。因为饥饿是因为人体内血糖过低引起的，维生素不含糖，所以解决不了血糖过低引起的饥饿感。我也不接受教育。

    那我吃酵母片，酵母片甜甜的，肯定能解决饥饿。

    酵母片是维生素B族，也不是食品，也不含糖，也解决不了饥饿。只不过酵母片的片剂大，能暂时缓解饥饿。

    他恼火了：我说什么都是不对的。你才当了几天医生？我当了20多年的医生，没有你知道得多？中医讲，胃是六腑之首，主受纳和腐熟水谷，是机体气血□□化生的来源。所以我要保护好我的胃。

    他开口就是中医，看来中医理论他背得很熟。我继续听着。

    他继续说：我这个病就是被病人搞坏的，病人多时，就饥一顿饱一顿。我不能天天给别人看病，而亏待了自己，最终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我这个胃，就是天天为群众服务搞坏的。

    那你多休息，我多工作，我的身体还好，我不需要吃药。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每天有使不完的劲，精力旺盛到除了看病就是看书，什么事都不想。

    我对他的这些理论和他对理论的运用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认可？反对？都不是，好像更多的是对他的无知的怜悯。

    他自认为自己懂得很多，是一位老中医，有自己的经验，病人说他形成了独特的医疗风格。但我认为，他这些“风格”是难以改变的不良习惯——就连个人的生活习惯也带进了医疗卫生工作中；他经常把维生素当饭吃，认为那是营养品，他在他的老中医理论中找到了根据。但我悟出的道理是：凡医生自己认定是对的，都可以在中医里找到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