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卫生工作是个实践性很强的行当。作为一个医生——虽然是个土医生,既要有实践,也要有理论;反过来讲也对,既要有理论,也要有实践。我目前就是有了一点理论,但还缺乏实践。我自信我有了实践,理论就会派上用场。
下午三点,正在低头为一个病人换药,计划处理完了就出诊,跟病人有约。
这时有人进门,我正抬头望时,她开口就说,红雨,给我看一下病。
我随口就回了一句,好的,马上就来。来人是一位姑娘。姑娘眼睛像水滴一样透亮,圆圆的脸蛋泛起两道霞光,扎着一副马尾辫,一身看上去洋气的打扮,我想应该是大队知识青年。我心想,卫生室还有两位医生,她没有找他们看,估计是觉得同龄人更好交流一些吧。
你先坐下。我已经换药完了,还在收拾器械,对她说道。
她坐在我跟前,眼睛直盯盯地望着我,却不说话。我开始打量她。她看上去有十七八岁,两颊潮红,但精神萎靡,有些疲惫的样子。
我问,记得你姓黎,叫黎什么来?
哎呀,你贵人多忘事嘛。你第一天上班我就给你说了。我叫黎芳。
哦,那天人多,我忘记了。
你就是不上心。
你哪里不舒服?
她看了看周围,说,等一会儿。
她好像是觉得室内还有人,说话不方便。我知道了,他可能有不好说的病情,怕别人听见了。一般来说,病人叙述自己的病情,是不愿意让别人听见的,这也是正常的。我就没有催她。
过了一会儿,钱先生和秋红都出诊了,室内的病人也都走了,就只有我和她了。我就又问她,哪里不舒服?
你猜。她扭着头,脸朝外。
我猜?她是想考一考我的技术?我当然不能跳下她挖的坑。我也逗她一下:我猜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她着急了:哎呀,你是医生,你看我有什么病嘛?她头和身子各向相反的方向摆起来。一会儿,突然说:要不你号号脉?
号脉?我有点犹豫,因为我确实不懂号脉。培训班里学了一点中医理论,什么浮、沉、迟、数、滑、涩,都知道,但没有实际验证过,实习也不过关。不过,这个时候我不能说我不会,尤其在姑娘面前不能掉架子。我没有办法,只能不懂装懂。那就号脉呗。
她伸出皙白的胳膊,我在她的手腕上按下去,我小心翼翼地用三个指头接触她的皮肤。我左手寸关尺,右手寸关尺,一边手指交换按压着,一边闭着眼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我这动作,是要让她看出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病情。但老实说,我确实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我心想,你自己不说你的症状,硬要考考我的技术,如果我说错了,那多没有面子呀。于是我决定,她不说话我就免开尊口,我必须装深沉,用现在人说的话就是装B。
脉号完了,我不说话。她用她的目光对视着我的目光,似乎是在寻找答案。我还是不说。她忍不住了,哎呀,我是什么病嘛?我沉默,就是不说话,望着她。
这时她认真起来了,我知道你已经看出我的病了,你不说出来,证明你还封建。
“封建”?我的妈呀,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一听“封建”两个字,我的思路马上就打开了。女人说男人“封建”,就是男人不好意思说女人的事。疾病上,女人什么事男医生不好说呢?妇科病?对,就是妇科病。妇科什么病呢?妇科病都会影响到月经,有月经的症状,月经是否正常是中医必问的项目。我脱口而出:你最近月经怎么样?我本来说不出口,但卫生室里没有第二个人,我就自然地说出来了,也与我的身份相符合,毕竟我是医生嘛。
她一听我问她这个,就哈哈大笑起来,眼睛眯缝得像一条半圆的线:我就知道你技术好,还不好意思说呢。看,说准了吧。她接着说,前几年比较准时,但今年这几个月老是延后,量也少了。
你月经不调,你要找秋红给你看呀。
我找了她,她给我开的调经丸,我吃了两个多月的药也不见效。人家都说你才学习回来,技术高明,我就要找你看。
可你这是妇科病呀。
哎呀,你别保守了,你什么病都能看,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看的。
我首先不把它当着妇科病来看。生理学告诉我们,女子初潮后有一两年月经不规则,这是正常的。但她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应该已经规律了。现在说经常延迟,量也不多,说明她体质差了,身体里或许有慢性消耗性疾病,进而月经就会推迟,月经量就会减少。女人以血为本嘛。那么,青少年时期,会有什么样的慢性病、消耗性疾病呢?我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把可能得的疾病都搜索了一遍,但不能确定。我先缩小范围,猜一个病吧:
你夜间出汗?
经常出,有时被子就汗湿了。
你下午发烧?
我下午脸上有些热。我用体温计量过,下午37点多,有时38度。
你吃饭香不?
现在每天懒得吃饭,也感觉瘦了很多,没有精神。
我问的症状,她基本都有,这给了我信心,于是我继续猜下去。
你咳嗽?
不咳嗽。
你有痰?
没有痰。
你咯过血?
没有。
我的天,她又都给我否定了。这就奇怪了?!
哎呀,你问这么多,前面都你说对了,你肯定知道我的病了。我到底是什么病嘛?
你猜?她越急,我越慢,我装出医生的派头。
她生气了,小嘴巴鼓起来了。
我说,我已经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但是我还必须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定。你愿不愿意让我听一下你的胸部吗?
看你说的,你是医生,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姑娘单纯,说话直。估计是没有别人,加上对我信赖,就说这话。
不能多想。我说,那你就把衣服解开。
她一下子把前面的衣服全解开了。两个挺立的□□,像是红透了的大白桃,挂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惊呆了,视线不能停留在她胸前。本来听心音的位置在左侧锁骨中线第五肋间,正好在□□上。唉,这么优秀的器皿,不忍心把一个凉冰冰的听诊器覆盖上面。于是,我言不由衷地急忙说:算了,不听心脏,我听听侧面吧。
她脸一红,急忙把衣服合起来,然后掀起两侧的衣服。于是,我就把听筒放在她的两侧腋下。我闭上眼睛,但我走神了。
上小学时,有一名女学生,大我四岁。她长得特别漂亮,大大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看人总是含情脉脉,尤其是她那高耸的乳峰,男孩子们心心念念,总想去挑逗一下。这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合计如何把我们关注它的信息传递给她,就由一个高年级的同学写了一段话:“王瑞瑞,你的麻麻儿(小孩子对□□的称呼)有水了吗?”怎么才能把这封信传给王瑞瑞呢?想了很多办法,最后一个同学说了一个好方法,我们都同意。于是,我们就在回家的路上,把这张纸条插在路中间,故意让走在后面的几位女同学看见——当然不能让男同学了,否则就会出现暴力。果不其然,女同学看见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第二天,这个女学生的父亲就找到了学校,要打我们中间的个子最高的同学。在老师的保证下,才没有出现暴力事件。老师认为我们是恶作剧,没有批评我们。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但那衣服掩盖不住的□□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了生活中的维纳斯,眼前这······
我突然发现,黎芳在朝我看。啊,想哪儿去了,我在看病。我装着一只在听呼吸音:你深呼吸一下。于是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隔着衣服看见她本来就很隆起的胸一起一伏,就在我的眼前,我不好意思直视,把头摆在一边。我果然听到了“捻发音”(胸膜炎的体征)。我问,怎么样?呼吸时胸疼吗?
她说,确实疼,我都不敢吸气了。
我对她说,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结核性胸膜炎。
你这么厉害?!她半信半疑。
我说,最后确诊还需要做检查。你尽快到城里去做个胸部X线检查,最后核实一下。
她说好的。走到我跟前,低声说,“我喜欢你······这样子”。她故意把句子断开。
我吓了一跳。但这话确实费疑猜。
没两天,黎芳拿着X胸片,到卫生室里给我看。她说,我把你说的情况给医生讲了,医院的医生说,一个赤脚医生能看出结核性胸膜炎,真的很不简单,医生想见见你。我还说,我们那医生还是一个16岁的小伙子。她说这话,眼睛直盯着我,含情脉脉地。
后来,黎芳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症状全消退了,也参加了生产劳动了。她逢人就说我技术高明,说她如何崇拜我。但我心里有数,她的病实际上是我猜出来的。试想,哪一位医生看病何尝又没有猜的成分呢?诊断的过程,就是猜的过程。
这些天很多人都在说我的技术高明,找我看病的人也多起来了。我估计,这事逃不过小顺的耳朵。说曹操,曹操到。这不,他就来了。
你怎么来了?我说了句闲话。
他说,几天不见你,我日子就不知道怎么过。你不是让我跟你学医吗?所以我就天天来呀。
老实说,小顺就是我的跟班,农村说是“跟屁虫”,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我也喜欢他这样子。他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脑袋好使,也敢说真话。尤其是,他像一个消息树一样,哪里有了新鲜事他总是最先知道。
这不,他就说开了:听说你最近很是受姑娘的爱戴呀?
别瞎说,就是给一个姑娘看好了病。当医生的,还不能看好几个病吗?
这姑娘可不一般,小顺神秘地说,她叫黎芳,是下乡知识青年,她是县委书记的姑娘,你可要小心。
我的天,她是县委书记的姑娘?看不出,难怪她长得那么漂亮。我是有点吃惊。但是,人的感情不是对方漂亮或者帅气就会有的。她虽然漂亮,但我心中有人。小顺在这里,不能说别的。你怎么知道我给她看病了?
哎呀,这个小黎,到处都说你看病很神奇。哎,她到底是什么病?很多人说得很玄乎,说你是神机妙算算出来的。小顺总想了解我的事。
我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个消息树啊,这么想打听她的事?什么事你都想问。也好,我给你增加一点故事爆料,但是你不要到处乱说啊。如果你想说,你就说是别的地方的医生看的病。
你放心,我有消息了,不也是首先给你报告吗?他确实是这样。
我说,那好吧。我来给你分析:
她来的时候,被我诈出她月经不调。顺着这个线索,我就想,年轻的姑娘月经不调,经期延迟,就可能患有慢性疾病或其他消耗性疾病,这些病有可能是癌症、糖尿病、再生障碍性贫血、结核病等。但是,前面几种病青少年很少得,只有结核病最容易在青少年中流行。那我就大胆地猜想会不会是结核病?
如果是结核病,会有哪些症状呢?小顺问。
对,你的思路是正确的。结核病有一大堆中毒症状,比方说,午后潮热,夜间盗汗,食欲不振,体重减轻,早期两颊潮红,晚期面色如土,女性月经不调,等等,这些症状她几乎都有,说明她得结核病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个结核病灶在哪里呢?
小顺说,我们经常说的是肺结核。
对,一般来说,结核杆菌最容易感染的器官是肺部,约占整个结核病的90%。但肺结核要有咳嗽、吐痰甚至咯血症状。
她都有?
她都没有。
那就是说,她没有结核病?
部队,这只能说明她不一定是肺结核,但结核病还是存在的。现在就是要寻找结核病的病灶。
还有什么结核病?我没有听说。小顺听得入神。
我继续分析:肺里没有结核菌,不排除其他地方没有。结核杆菌除了肺部感染以外,还有哪些地方呢?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胸膜!因为杆菌入侵呼吸道以后,没有在肺部停留,而直接通过肺部或血夜到达胸膜,在胸膜上感染。所以,结核性胸膜炎是肺结核以外比较多见的结核病。她很有可能是结核性胸膜炎。要确定是不是有胸膜炎,就需要听她的胸。
你要听人家的胸?她给你解开衣服了?小顺问。
解了,也听了。我回答。
那你不看到人家的奶了?
看到了。
啊,你好幸福啊。我也要当医生。小顺有点不自在了。
你别瞎说,医生看□□,就是跟看脚后跟一样,它就是组织,就是器官,没有别的坏想法。只有你这样的人,才有这些邪念,喜欢听别人的私房话,差一点把腿给摔骨折了。我使劲嚷他,揭他的疮疤。
别别别,你别讲了,你还是讲你看病的故事吧。刚才说,你听的情况怎么样?
我听到了捻发音,就是胸膜炎特有的声音,叫胸膜摩擦音,这就说明,她就是得了胸膜炎。联想到她的全身症状,可以确定就是结核性胸膜炎。为了给她一个说法,我让她到医院,拍了X光片,也证实了这个病。
然后打链霉素,吃雷米封,通知她治疗半年。小顺接话说。
哎,你也知道这样治疗?我真的佩服你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以前跟别人这样治疗过,我看到了。小顺得意了。
看来你不傻。你怎么在学校里读书就读不进去呢?
我肯定不傻,学校里都是些什么老师?小学没有毕业就当老师,狗屁不通来教我。我上课不学他教的,他就叫校长开除我;没等他开除,我自己就不上学了。
一个月过去了,黎芳到卫生室来看病。她一来,别人都知道她是来找我的,所以别的医生都不给她看病,一会儿的时间也都出门了。她等别的医生都出去了,所有的病人也都走了,她凑到我跟前说,你再帮我检查一下。
我问,你现在还发烧吗?
不发烧了,我量了几次,下午都是36.5了。她认真地说。
那好啊,说明中毒症状基本控制住了。胸部还疼吗?
有时间使劲呼吸还有一点疼,但基本能忍受。
那很好。不过,胸膜的炎症消退需要一段时间,可能会因为增厚造成疼痛,但会彻底痊愈的。
你还检查一下吧?
不需要检查了。
不嘛,你还是听一下,我才放心。第一次来,你一听就听出问题来了。
我说,那好吧,我就再听一下两边的胸胁。
说着,她解开了上衣。
我说,不用解开,不听心脏,只掀起两边的衣服就可以了。
她还是把上衣解开了。当我弯下腰把听筒放在腋下时,顺手把她前面的衣服整理好,遮盖住前胸。她傻傻地发笑。
不能笑,你笑出声了,我就听不成。也不要动,动了后衣服的声音会干扰我听呼吸音。
她不动了。我集中注意力听诊。但是,我感觉她上身明显地往前倾,当我发现时,她的前胸衣服几乎要靠近我的脸,我已经闻到了她身体的芬芳气味了。我不禁一愣,立即收回我的听诊器,停止了我的检查。
她问,你听见什么了吗?
病好了,没有胸膜摩擦音了,说明胸膜炎症消退了。
那你再检查一下前面。
前面不需要检查了。
我的你什么都看了,再检查一下嘛。你还不好意思?
没有不好意思,真的不用检查了。
你不检查了?那你抱抱我嘛,看看我的体重是不是增加了。
你可以过磅,一称就知道了。
难道你抱不动我?
我不敢抱,也不能抱。我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
那我抱你?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呢?
我喜欢你,看你是个老实人。
我老实,你就欺负?我说完了,忍不住露出笑脸。
她倒认真起来:我哪能欺负你呀。不是说让我们知青在农村扎根吗?现在就有一些知青在农村里找对象。如果我在农村扎根,我就选你了。你人品这么好,这么尊重人,又有技术,我就看上你了。除非嫌弃我长得不好看。
哪里啊,我说,你是你们知青点里最漂亮的姑娘了。我要是能跟你结婚,当然是我的福气。但是,我觉得我们都还小,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
你是不是被我的动作吓到了?
没有,是我感觉突然。我真的有些害怕,但我只能这样说。
我觉得你看到了我的秘密了,我就是你的人了。所以就想跟你保持一种密切关系。
千万不能这样说,我们各自都还保持着自己的秘密,你一定要坚守。我说这话,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认真地说:其实,我不是个轻浮人,我不喜欢跟男知青一起打闹,我也看不上男知青,因为他们在家里都不会做事,都不懂事。你很老实,虽然不是下乡知青,但也是回乡知青,跟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好吧,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内心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明白。一遇到让我动心姑娘,我总会想到另一个姑娘。
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她提议。
今天没有准备,下次吧。走,我送你回去。
黎芳收拾好东西,我们一起往门口走,她突然亲了一下我的脸。躲闪不及,我只能笑笑说:我失去童真了。
哈哈哈,她大笑起来,你真逗,你是我第一个亲吻的小伙子,我喜欢你。反正你都看了我的身体,我在你面前无所谓了。
你无所谓了,但是,我有所谓,我似乎看到了春苗在看我。我不能多说了,什么话也不再说了。赶紧把门锁上,这样我们就亮在门外,远处的人就能看见我们了,她不会再亲近我了。我送她回林场,我是怎么回来的,我都忘记了。
第二天醒来,还是心有余悸,感觉知识青年胆子大,很开放,相比之下,我是何等的渺小,见不了世面。但是,这样想也不舒服。因为我时常为小时候玩游戏看到那女孩□□而产生一种负罪感,羞耻感。妈妈也经常告诫,不到25岁不能谈恋爱,不要接触比我大的女生。这些话总在我的耳边响起。老实说,我不想在农村待一辈子。我要努力到城里工作,我也能当一名工人。
第二天,小顺来给我说一个事,一下子缓解了我对黎芳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