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飒飒。
夏目和卺雍两人凭栏而立,一齐望着远方纷纭莫测的云海。夏目叹气,“没想到我一去半年多,这里倒是一点也没变。”
卺雍兴味索然地道,“变得多了——至少,我终于知道你为何当初选择苏卿姐弟俩做质子。”
“呵呵。此次大颍之行,收获颇丰。”夏目展颜一笑。“选择苏卿姐弟不好吗?也算是救他们脱离苦海——苏靖姐姐的滋味如何?也是个绝世美人,令人怜惜。”
“我当然怜惜苏卿。倒是你,不要太过火。”卺雍轻轻叹了口气。
“怜惜不怜惜,那要看他表现。”夏目支着下巴,“毕竟,交换到大颍去的人,是我的亲生妹妹夏言。”
“文治大人若是再去大颍,就会订好夏言妹妹的婚约吧。”卺雍面露悲戚,“夏言的担子太沉了。”
夏目垂下意气风发的头颅,落寞地自语,“不知可否有人怜惜我的夏言。她还那么小。”
卺雍一时无语,只得拍了拍自己挚友的肩膀——转念之间,思及两大帝国征伐厮杀,去了的夏言和来的苏卿苏靖,只觉得肺腑之间都要痛了。
……这便是我们的宿命。
竟也无处可逃了。
苏靖一连好几天都没来。苏卿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这天不知为何书馆也关闭,谷朗不见人影,他们难得的休了一天假。卺雍心情颇好,挽着苏卿纤细的腕子,叫住了夏目,嚷嚷着要去给三人做秋狩大典的面具。
夏目好脾气地点头,“苏卿肯定还没参加过狩猎吧?秋狩是要庆贺一年的丰收,加之凛冬降至,也要好好储备一些野味来冬天食用,所以格外热闹,要持续十数天。狩猎之前还有诸位贵族子弟的武比切磋。”
卺雍在苏卿娇嫩的脸颊上摸了一把,色迷迷地说,“小美人戴个纯白的山猫面具,非得迷死那些好色之徒。”
苏卿早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戴面具?”
卺雍点头,“秋狩第一天最为盛大,各家的子弟都要进行比武混战。以前为了避免有些人面子不好看,或者妨碍到身份,大家都会盛装武服,戴上面具示人,面具人之间倒也能放心出手了。久而久之就变成一种习俗,男宾女宾都要准备好面具,方便大家比武——胜利者有资格取下失败者的面具,谁在最后还能带着面具,就是第二天秋狩大典的领队了。”
“恩——顺便方便某些贵族少年调情示爱。”夏目摸摸自己的下巴,看着苏卿一脸促狭的笑意,“山猫面具吗……”
“你可不许说出去我的小美人的面具。”卺雍兴奋得两眼放光,“等我揭下罹曳那混蛋的面具,回来找我家美人讨赏……我知道王城外面有一个流浪的班瑟人,做面具的手艺一流,趁着今天去买回来也好。”
夏目只是笑。阳光柔顺的敷在这男子的轮廓上,金色的光芒沉积在瞳孔深处。卺雍说的不错,夏目一身书卷气息,额前柔顺的头发迎着风舞动,让人觉得莫名的可靠。
苏卿却高兴不起来。
“我不想去。”她木讷地答话,“不知能不能去夏目公子的府上造访,苏靖身体本来就弱,好几天不来,我去还了他的书给他。”
夏目摸了摸下巴。
卺雍的表情沉了下来。气氛一时诡异了起来。
“书让夏目帮你带回去吧。”卺雍伸手在苏卿头顶摸了摸,“苏靖会没事的。夏目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可是……”苏卿扁了扁嘴,不知该说什么。
“哎呀,苏靖那孩子还说姐弟感情不深呢。”夏目好脾气地笑笑,“如果苏卿真要来,我们文治府上也是蓬荜生辉呢。不必担心,过两天就能来讲堂了。”
苏卿感激地望着夏目,“那现在去可以吗?”
卺雍脸上勉强的笑容消失了。她阴沉地打断两人的对话,“不许去。”
苏卿小鹿一般大大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卺雍。卺雍看着也觉得心疼,缓和了一下口气,“夏目不都说了吗,苏靖没事。你现在是大颍的公主,不是由着性子胡来的时候。冒冒失失就跑去文治府宅……”
“我不去了。”苏卿恢复了冷淡的表情。跨了几步就走开了,她的侍卫长许枭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卺雍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夏目叹了口气,拍了拍卺雍的肩膀,“我说什么呢,其实你也没必要非拦着她……”
卺雍冷笑一声,“放她乱跑吗,让她看到不该看的?让她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被你侮辱了?躺在床上一心求死?”
夏目的手垂了下来。肩膀微微瑟缩了起来,低声道,“谢谢你帮我解围。苏靖的事……”
卺雍抱着手臂看着他,“这样好吗?你不能稍微克制一下么。苏靖都被你攒在手里了,你何必一回来就霸王强上弓?”
夏目一脸苦涩,“我可是忍了半年。自从第一眼在大颍的深宫里看到那少年。”
“所以处心积虑。以拯救他们的名义,从大颍皇帝那里名正言顺地带走了姐姐,顺带着也得到了可怜的孤苦的弟弟。”卺雍语气生冷。“夏目,你太不理智了。”
“那你这样好吗……”夏目苦笑,“用尽全身的力气掩盖着自己本来的面目,保护着那懵懂无知的少女。苏卿十七岁,在大颍已经是正当的婚配年纪——”
“我知道。”卺雍打断了自己一起长大的挚友。“至少,眼下,你要想办法让苏靖好起来。我们都这道,这样的事情被外人知道了,说不定会变得不能收拾。”
“我会好好疼他的。”夏目点头,口气中一派风轻云淡。“现在,那孩子还不能死。”
两人静默无言地相面对而立。青天之下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浩瀚大风,吹的他们的头发飘零乱舞。
苏卿在窗边点上了灯。
折叠的纸船……中间放上细小的蜡烛……点燃的火焰。从窗子里放下去,载着灯光烛火的小小纸船顺着流水慢慢逶迤而去。光点映着水,慢慢穿过水榭,看不见了。
幼年时的游戏。不论是小宫女还是公主,都乐此不疲的游戏。
传说,祝福和哀伤,都可以一并带走。
苏卿也觉得自己幼稚了。第一次,她被一种莫名的乡愁笼罩了,她忽然渴望看见,穿过几千里的山峦和道路,那灯火飘摇的古都。
满目的灯火中,苏卿想到了卺雍。她笑起来也是这样,淡淡的,眸子里光芒跃动,却没有温度。穿过那个笑容,她猜不透卺雍的想法——不论是笑着的,生气的,沉默的,滔滔不绝的,熟睡在她身边的,对着远方发呆的——不论怎么样的卺雍。
卺雍的逻辑总是简单直接,说话和做事,都一样清澈明白。
她不爱解释什么。让她惴惴不安。她的羽翼丰盛而强壮,围在她的身体边,让她看不见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
门扉被轻轻叩响。
被推开,稳重而轻缓的步伐。
“公主,我们的人找到了一个谷朗的仆人。问出了一些东西。晚间我就放出了信鸽通报了回去。”
“恩。”她冷漠的声音,“我知道了。”
窗边的灯火照着她妩媚纯美的脸颊,也隐隐照耀着她的侍卫长英俊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