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是四面楚歌的四】

    从灿烂的初夏，一直到了萧瑟的秋末。

    居然是第一次走上伽罗帝都云霓的街头。云霓，满城云霞和灯霓。忽而想到了谷朗的评价。云霓虽说是伽罗的帝都，也不过是近些年才建筑的城池，城中各式各样的帐篷远远多于房屋，街道也不过是从横交错的帐篷们让开的空地。

    秋狩的第一天在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氛中沉入了夜幕。

    云霞，和灯霓吗？

    云霓无所谓城墙，更无所谓高塔和深宫，夜幕降临，落日西沉，阳光灿烂的燃烧了整个西方的天空，目光越过低矮的帐篷和狂欢的人群，苏卿久久地望着西天一片绯红，云彩被撕裂被抛洒，云霞美丽而脆弱。

    等到夜幕真正降落，回过神来，就已经落在了灯火辉煌的人间。

    整个城市都点起了五彩的灯霓，似乎就在一个瞬间。苏卿叹气。

    “秋狩日，败落的武将会被揭下面具——”她脑海里响起来夏目清澈爽朗的声音，“还有一件你不得不知道的事情哟，那就是被吻过的女神们都要露出素颜。”

    苏卿不禁愣住。

    夏目又笑了，道：“所以卺雍才那么期待在最终胜利以后再赢得苏卿的素颜吧。”

    卺雍确保苏卿一直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有许枭一直跟在苏卿身边，大多人都以为苏卿早已名花有主，不曾来打扰过。卺雍一直悄悄跟随着苏卿，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夜幕降临。卺雍应付掉最后几个挑战者，眼看胜利触手可及。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卺雍都已经到了极限，握着木剑地手也感到了疲惫，虎口感到了痛楚。但是面具依旧好好地敷在脸上。

    就快了。品尝到胜利的美酒，还有更美好的东西。

    卺雍面具下冷漠的面容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远远地看到了苏卿，小脑袋转来转去，大概在赞叹这一年一次的夜晚灯景。

    不知道自己也是灯景里的画龙点睛之笔吧——卺雍为自己的品位感到了骄傲。无论是剪裁合身的纯白色华丽礼服还是魅惑的纯白色山猫面具，衬托着苏卿纯黑柔顺的长发和柔美的曲线，都有三分诱惑和七分遮掩。苏卿向来喜欢那些艳丽的大红大紫，衬托的妖艳冷漠，令人走进不得，卺雍这次包办了苏卿的衣着打扮，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苏卿的脱俗冷傲表现得淋漓尽致，西陆人没有的雪白皮肤和雪白的衣衫，苏卿如同雪山深处飘然而来的女神。

    这一刻女神却为尘世的灯火而停驻赞叹，白衣却看不清面目的纤细少女在昏暗的灯光下婆娑摇曳，温暖的火光照在她的嘴角，显露出一种宁静深远的优雅。

    如果显露出那面具下面美到极致的面孔……

    卺雍轻轻自顾自地笑了。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呢。男人女人们大都已经是素面朝天，男人们带着烈酒和烟草味的气息，而女人们则带着妩媚的笑脸和灵动的腰肢。杀伐和寒冷变得遥远不可及，身边只剩下了狂欢和沉醉，星河贯穿天空，灯火绵延数里，男人的荣耀和女子的痴狂，都融化在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

    对面走来了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人，猩红色面具还完好地带着脸上，脖子间围着一只雪白狐狸的皮毛，漫不经心地拿着一把木刀。

    他对着卺雍微微欠身，示意要挑战这位身穿黑色战甲的强悍武士。人群迅速的聚集起来观看这最终的强者对决，人墙隔开了卺雍和苏卿。

    卺雍欠身表示回礼，目光离开了姿容绝色的苏卿——这个对手看来并不简单。那么，应该是最后一位胜利的牺牲品吧。

    苏卿感到夜风萧条。

    她享受这样无拘无束的感觉。面具让她舒展开了身体。她与那些身材火辣打扮露骨的女子们擦肩而过，她们身上辛辣悠长的香料气味弥久不散，彼此交换鲜艳赞叹的眼神。她感受得到她们的美，艳丽的，恣意的，豪放的美人，平时也许是英姿飒爽的武士，这一夜也可以是面容妩媚的舞娘。

    她也与那些真正的武士们擦肩而过。他们也明白清晰地赞美她的美丽，会为她驻足流连，为她献上芬芳的花束，但从来没人真正地骚扰她。

    情愿这一夜永远不要结束。

    苏卿缓慢穿行……没人知道她是谁，也不会有人夺去她的双唇，摘下她的伪装。直到卺雍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在人群中找到她，用没人能摘下她的面具的荣耀，来换取她的吻。

    苏卿忍不住好奇，卺雍，会带着什么样的面具呢？

    一路走来，男子都已经被摘去了面具，都成为过更强的人的牺牲品。但他们的面孔上并没有被打败的不甘和愤怒，他们加入了狂欢的人群，不醉不归。

    许枭百无聊赖地跟在她身后。虽然并没有保护的必要。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面容阴沉的老翁，跟侍卫长嘀嘀咕咕了什么。许枭附耳对公主道，“王上那里有了重要的情报，属下去去就回。”

    于是转瞬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苏卿沿着一条街道往下漫步。又有不少人向她献上花束，示意要献上自己的爱慕，其中亦不乏英俊的少年，苏卿一一微笑着回绝了。

    走到路的尽头，苏卿怀里已经抱着满满的花束，热烈地盛放在雪白衣衫少女的胸前。

    芬芳缭绕。

    模糊的灯火里，身穿黑色战袍的人向她走来。

    ——苏卿只能呆呆瞩目着对方邪气凛然的面具。那是一只猩红和黑色条纹相间的面具，简洁有力，遮住了大半个面庞。

    模糊地辨认出了对方霸道上扬的嘴角。那是专属于胜利者的微笑。无视一切，睥睨一切。独特的红色长发，在夜风里乱舞。

    卺雍……吗。

    苏卿忽然觉得心脏狂跳，不知所措的情绪开始四处逃逸。

    面具人自然而然地停在她面前。苏卿惊觉，这个人不是卺雍。即使装束和体格如此相似，也不是卺雍……无论是嘴角放肆的邪笑还是周身强烈的压迫感，或者是相对于卺雍女子身躯过于强悍的线条，都表明这个人不是她等待的人。

    苏卿转身想逃离。只是被注视着，就想拼命逃开——

    那是作为被狩猎者的警觉吧。可惜已经晚了。

    狩猎者轻轻伸出手臂就拉住她的手腕，他们脚下散落下来一大片洁白芬芳的花瓣。来不及反抗和挣扎，面具人就将她拖进了怀里，不容抗拒地摘下了她的面具。

    ……小鹿一般惊慌的眼睛。

    然后面具人吻了她。短暂的，柔情的瞬间。

    温热的双唇轻轻接触。苏卿在万籁俱寂里只看得到对方满足而深沉的瞳孔。

    “苏卿，别害怕。”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低沉的男声婉转而温柔。

    苏卿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站在零落的花束中。无数个重重叠叠的声音一直在脑海深处回荡，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人。不是卺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