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听得到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流。发出巨大的轰鸣的声音。

    苏卿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升了上来。

    羞耻和痛楚的情绪一并涌了上来，第一次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清楚楚，但这样的情绪却不能撼动来人一分一毫，面具下的眼眸依旧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去。到来只是为了夺取一个吻，目的已经达到，就别无留恋和顾及。

    苏卿望着面具男子轻飘飘混进了依旧喧嚣热闹的人群，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和信息。紧握的拳头和眼眶里的灼热始终没有冲破她自己设定的桎梏，慢慢平息了下来。

    ……已经这样了。

    毫无办法。

    苏卿咬着自己的嘴唇，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重和虚无的东西都随之在肩头崩落。不仅为自己好笑起来——不过是一个吻罢了。即使是莫名的叫做初吻的东西。

    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在无人知道的瞬间，被一个无人知晓的男子带走。这个吻滋味如何，她甚至都回想不起来。

    苏卿慢慢地走回灯火明亮的大道中间，神情带着淡漠的恍惚。等待了一天的紧张和期待都分崩离析，本来郑重留给某个人的东西被人夺取，不着痕迹，不能讨回，也无法重来。苏卿想着想着忽然笑了……真傻，难道真要卺雍当着一群人来掀下面具然后四唇相接吗？两个异族的女子……

    思绪还是戛然而止。

    卺雍她怎么还没找到她？夜幕沉下来如此之久。她胜利了吗？是否在偌大的人群中寻找她？找到了该怎么办……

    苏卿越想越慌乱。她注意到街边的人对她的容貌发出啧啧惊叹，才想起来自己的面具已经被男子带走。

    “被吻过的女神们都要露出素颜。”

    那样无助的瞬间又强加在了她身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耳鸣让她无法思考。原以为那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其实全世界都看得到自己已经被别人掠夺去了吻和带着的伪装，以各种情绪猜测谁是这绝色女子的情郎。

    轰鸣和晕眩里所有东西都被一道光劈开粉碎——如果卺雍看到了她这狼狈的样子会怎么想……

    卺雍站在人群的喧嚣里。

    凉爽的夜风扬起衣衫和发丝，厚重的铠甲被解了下来，身上轻便的黑衣黑袍便贴在身上飒飒拂动，隐约显露出女子到底单薄的身形。莲在身边一言不发地拿着卺雍的刀具和武服。

    最后的争霸结束了。周围的呼吼声中有对胜利者的崇敬和狂热，也有对失败者的惋惜和不甘。

    那些火光电石间的微小的细节在脑海里慢慢清晰的重现，被卺雍无限地放大分解。

    简直都是预谋已久的。

    那人出现在自己体力和精神都消耗殆尽的时间，明显衣衫不染丝毫尘土，养精蓄锐地蛰伏着。一开始就进入了激烈的拼杀，卺雍发痛的虎口几乎支持不住重击，仿佛已经交战了很多次，那人亦知道卺雍最薄弱的动作，用男子凌然的蛮力消耗着卺雍的斗志和身体。

    即使如此，卺雍也不能否认那对手算得上最顶尖的高手。

    每一分每一寸拿捏得如此精准，犹如经过了千万次的演算和设计。出击和刺杀，准确无误地算计好卺雍的反击，再给以更加沉重的力道。

    卺雍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卺雍成熟老道地压制着自己的疑惑和不安，吃力地与男子拆着招数。

    最后一击被结结实实地刺中了肚子。卺雍第一次品尝到五脏六腑被翻搅的感觉，从击打处传来的巨大力道将她打飞了出去，在人群的惊呼中翻滚了好几下。

    ……杂碎！

    一股腥甜卡在喉头。卺雍模模糊糊张眼，发觉对方的木剑已经断裂。一半在对方手中，另一半在地上的尘土里……杂碎，打的真狠。卺雍天旋地转，咬牙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武器。

    然后沉甸甸地意识到——已经输了。

    世界的嘈杂淹没了她。

    那取得胜利的男子静静矗立在对面，不喜不怒，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理所当然的弧度。卺雍努力地想看穿对方的神情和意图，却只捕捉到了属于兽类的轻蔑。那红色与黑色条纹相间的简洁面具，如同厚厚的墙垒铸造了与世隔绝的沟壑。

    卺雍勉强坐了起来。

    然后赌气一般从脸上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扔在了对方脚下。强忍痛苦的面孔，眉目中酝酿着静默的怒火和仇恨。

    周围有一瞬间静了下来。

    “……将军世子……居然……”

    “是将军家的世子败了……”

    这样的窃窃私语迅速扩散开去，如同卺雍体内的疼痛。她吃力的解开盔甲上的锁扣，在腹部摸索了一回，确定并没有骨头被打断——那应该没有大碍……这个杂碎……居然痛下杀手……体内异常的灼烧感——难道直接伤及内脏了么。

    这个人是谁……

    面具男子摊开手，无所谓地丢下木刀，一脸索然地分开人群走了出去，无声的拒绝了一切荣誉和崇敬。

    莲很快带着人赶到她身边。

    卺雍淡淡地说出了第一句话，“去找到那个人，带到将军府去——如果反抗的话，杀了也无所谓。”

    苏卿慌乱地四处躲闪。她在一家店铺里用自己的一件头饰换了一个平淡无奇的面具，马虎的扣在脸上。

    最后是莲找到了她。男子地追上她道，“公主，我家少主在等你，你最好还是跟我来。”语气中透露着一种疲惫和懊悔。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在散去的人群里穿行，没有任何交谈。他们远远地看到了卺雍坐在路边一个卖首饰的小摊上，长发服帖地拢在耳后，像一个再平庸不过的少女不知在发什么呆。苏卿有些出神，这便是下一任的将军吗？这样落拓安静地独自坐在灯火阑珊处。

    莲忽然转过脸恶狠狠地道，“你今夜若是敢惹她一丝一毫，老子饶不了你。”

    苏卿愕然地张了张嘴——心乱如麻，有什么事不对吧……居然没有加上敬语。莲缓和了一下脸色，大大咧咧地低声说，“尤其是给我忘记被谁亲过。小东西，乖乖伺候我们的主子吧，你最好自己主动点。”

    苏卿一时挪不动脚步。苦涩和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勉勉强强地跟了上去。

    卺雍看到两人走来，似乎精神了一点，勉强装出一张笑脸。转脸看见苏卿脸上粗制滥造不知是什么地摊货的面具，仅存的一点笑容也垮了下去。

    苏卿惊愕地望着第一次看到的卺雍这样恼火和嫌恶的神情……今天这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都不对了？

    卺雍盯着苏卿开口了，“你的面具呢？”

    苏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编好的谎言竟然哽咽在嗓子里，千般情绪都压抑在胸口无处宣泄。

    “我问你的面具呢？！”卺雍的脑海里转过了千万种想法，声音顿时高了起来，“许枭呢？怎么就你一个在街上乱走？这么晚你去哪了——”

    苏卿声音轻柔地道，“不小心弄丢了面具，所以临时凑数买了一个。”

    淡淡的没有波澜。

    卺雍沉默了半晒，忽然语气百转千回地温柔，“苏卿……你怎么哭了？”

    苏卿惊愕地抬起头。排山倒海的无力和失落顿时决堤而出——卺雍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子，好似很吃力的样子，站在她面前，轻轻掀去了那粗糙的面具，凝视着苏卿如磐石一般坚硬冷漠没有表情的脸颊。

    ……只是这脸颊上滚滚流下了泪珠。泪水不能控制地自眼睛流出……为什么这样，神情和语调也可以那样安之若素？

    莲望着这奇异的貌美女子，不可思议地轻轻皱起眉。也看得见卺雍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懊悔和心疼，那些泪水如同拨动心弦的利刃，让人为之哀恸和叹息。

    “没事……苏卿……”卺雍抚摸着女子的头发，将默默流泪的女子轻轻揽在了怀里。

    莲不想看着这旁若无人的亲昵，自顾自走到了街道另一边。他是第一个向卺雍挑战的人，拼命反击直到被卺雍打倒在地上撕下了面具——一直以来，卺雍简直强的不像个人。今天，这战神却被残忍地打败。也许，这也是卺雍第一次败给别人吧？接到卺雍的命令之后他发疯一般追寻那个人，却目睹了男子强吻苏卿的一幕。他本来一点都不同情那软弱无力的女子的，不是么？

    回头玩味的看着朦胧月色下依偎在一起的女子，莲苦涩地笑——哭泣的苏卿和笑着的卺雍，到底谁更该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