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自窗外吹来,将案上的纸张吹得翻飞作响。
“今年冬日比往年来的早些。”许琦自屋外推门进屋,趋步走向窗前,伸手将窗户掩了掩,挡住了库库往室内灌的寒风,顿时纸失了翻飞之劲,安稳躺在桌案上,房间内也安静了许多。
沈暨白将手中的笔搁在案上,抬起眼皮,淡淡说道,“是啊,来得早些,也更寒些。”
许琦点头道,“是啊,雪还未落,便这么冷了。大街小巷的百姓都再猜测,今年冬日似是要比往日冬日长些。”说着,许琦又想起沈暨白身子骨怕寒,“那今年得多备些银炭,要不然公子又得遭罪……希望这冬日早些过去。”
许琦还欲接着说,却被沈暨白打断道,“西北战况如何了?可传来什么消息。”
此时,许琦已点着银炭,屋内顿时暖了不好,“一切都好。”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信笺,“刚送来的……正要拿给公子。”
沈暨白接过信,细细看起。
而信正是许昭寄过来的,详细地记着柳如意同马钦比试,在军中树威等事。
“倒是机灵。”沈暨白放下信封道。“只是,洛门关一役,危险重重,不知能否化险为夷,逐一攻克难关,不负陛下所望。”
“有许公子一旁相助,定能的。”许琦又道,“而且大人不也在军中安排几人从中帮佐。虽说非身居高职,却均是大人物色、倾力培养之人,皆浩然正气、能征善战。有这几人帮助,定能大捷归来。”
沈暨白淡淡一笑,指着案上的信,“这两人都打了起来。”
许琦轻咳一声,朝信上瞥了眼,迅速扫过,“这不是不打不相识吗?”又道,“柳大人还未看锦囊,不也正说明西北战况尚还可控。只是……”
沈暨白见许琦支支吾吾,脸色有些发寒,“跟着我这么久了,何时说话变得如此扭捏!有话便直说。”
“公子如此做,过早暴露暗桩势力,容易惹人惦记,招惹些不必要麻烦。况且,柳大人是太子方势力,若是日后……”
沈暨白的目色一下子变得寒冷无比。
许琦脸色一白,跪倒在地。
这眼神说明,公子很生气了。
沈暨白冷冷一瞥,“这话以后就不要说了。我们如今是为陛下办事的,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其他呢?他们不是我的人,是圣上手上的兵,都是领陛下之命形事罢了。”说完,又拿起桌上的《大学》,“回去抄上一遍。记住,今后要谨言慎行,哪些话能说,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该如何说,都要仔细斟酌。否则,会被噬得骨头都不剩。”
“谢公子教诲。”许琦双手抱拳道,面上满是恭敬,只是心中却又些不解。
沈暨白见其眼神略有些迷离,猜出许琦所想,开口道,“你知我为何单独给柳如意、许昭两信物嘛?又在马钦、姚坚身上各放半块碎玉嘛?”
许琦立即答道,“自是谨慎起见。若是信物被调换,或是有人叛敌,也不至于众人全部暴露,陷入险境。”
沈暨白点了点头,“是,也不全是。放在马钦、姚坚身上的是,而柳如意身上的并非全是。”又问,“你知为何柳如意对我虽心怀猜忌,却是仍同我达成‘共识’,信我所信之人嘛?”
许琦摇了摇头,“不明。”
沈暨白缓缓说道,“因为我和他忠的主如今是一样的。我如今为陛下做事,而陛下当下信任太子,也还未曾有废储新立的念头……”
“我懂了。”许琦恍然大悟,“那些信物虽是联络之物,但若是柳如意不信公子,弃了此物,几人无法成功相见,其也不会知马钦等人。若是其信公子,那自然也不会多余猜疑公子其他。”
沈暨白听了此话,心中欣慰,因小时自己身体骨差,母亲便令许琦精修武术,导致在四书五经等文学上略显单薄,凡事考虑不深,“起来吧。这京城之中,虽是繁华绚丽,却是深幽莫测,众人皆是以势而交,以利而合,势失利尽,则散。”说着,沈暨白可能受之前的寒风影响,开始咳嗽起来。
许琦连忙站起身来,斟了杯热茶,“霜深露重,公子还是早些休息。”
沈暨白接过茶,轻啜一口下肚,四肢百骸立马涌上了一股暖意,“好。”
西北的夜里格外凉,比京城之中还凉。
漆黑的深夜之中,有两支队伍沿着峭壁小心地攀爬着。
群峰连天,枯松倒挂,危崖下是黑不见底的深渊,比这漫无星辰的夜还黑。
风自崖边一侧呼啸而出,岩峦盘绕一番后,被这七曲八绕的地势惹了一身恼意,发出声声咆哮般的怒吼。
西侧关隘的手守把甲搓了搓手,抱怨道,“这天太冷了,你瞧我这手都生冻疮了。”
守把乙拢了拢长袍,又将头上的狼皮帽压紧了一下,“再抗一抗!卯时左右就有兄弟来接替我们,到时候去帐内烤一烤,身体暖和了,也便会好一些。”
守把丙掩着嘴,“你们说,此地如此凶险,何须派如此多人驻守?一人就足矣。量他们也不敢上来。”
守把人丁小声说道,“汗说汉人向来狡诈,喜欢出其不……出其不……出其不……”其挠了挠头,尴尬一笑,“忘了。”
守把人戊拍了拍丁的脑袋,笑道,“出其不意,险中取胜。汗让我们多读读汉人的书,你这浑小子定是偷懒懈怠了。要是被汗知道,免不了一顿训导。”
守把人丁不以为意,嗤笑道,“我们本就是马背上长大,谁强谁弱,拳头下自见真功夫,何必学汉人那套文绉绉之术。何况,他们不也不敌我们,甚至有些汉人……”
守把人乙连忙打断道,“小心被人听去,告至汗那,免不了一顿鞭笞……”
“我错了。”
众人越聊越起劲,寒夜漫漫,除了时不时观察下隘口,也只有通过聊天才能抵住这漫漫长夜的寂寥。
虽未下雪,但崖壁上却因山势高耸、气温极寒,已然结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悬崖上,马钦等人静静伏在崖壁之上,欲寻机一举攻上隘口。
崖壁上的寒霜早已被将士们紧贴的身体温热,化为一滩清水渗入衣物当中。寒风一吹,刺骨的冷意立即涌向身体四处。
无奈,鞑靼守把格外谨慎,虽是有说有笑,却紧靠隘口,时不时朝外瞄几眼,生怕出现什么异动。
马钦等人只能屏住呼吸,任由寒意席卷而来,一声不吭。
此时,柳如意也穿戴好衣冠匆匆朝太子殿下营帐出走出。
帐外,随行的几名亲军卫在帐外站着。
柳如意抱拳道,“还请大人帮忙通秉一声,下官柳如意特来向殿下请示攻打鞑靼一事。”
为首的亲军卫点了点头,转身朝帐内走去。
很快,便又自帐中走出来,将柳如意迎了进去。
太子身穿一素色里衣,自一旁的随侍那接过清茶漱了口,问,“听说已有应敌之策了?”
柳如意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殿下,我想今日卯时攻打鞑靼。”
“如此匆忙?”太子将手在热水上仔细清洗了一番,又接过一旁随侍递上的布帕擦了擦手,递回给随侍。
随后随侍为赵奚穿上衣衫,披上了件雪白的裘袄。
柳如意垂着头,答道,“攻其不备,更能打的敌方措手不及。而且,我军刚获大捷,士气正高,更应乘势攻敌。”
帐中点着安神定心的檀香。
赵奚点了点头,迈步朝案前的舆图走去,“过来说说,你打算如何攻之?”
“是。”柳如意踏步向前,指着舆图上的几块地方,“鞑靼部落人口本就稀少,如今多列兵在洛门关,老巢东勒驻留兵力定不多。我们可以今早率大队人马直攻洛门关,悄悄又潜一队人马攻其老巢。”
赵奚眉头一蹙:“只是东勒离洛门关近五百公里,就算是轻车简行,用上上好良驹最快也需三、四个时日。这样的话,还来得及吗?”
柳如意道,“殿下,攻东勒是真,也并非真。东勒地皆枯石,水草稀少,无法耕种,且据京中甚远,我军攻占也是百无一用,荒芜一地而已。”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听说,鞑靼首领武答汗新娶了位夫人,两人如胶似漆,前不久诊断出喜脉。”
赵奚望向她,“孤倒是听说,这武答汗人至中年,也未曾有一子嗣。若是这新夫人有喜,其定是格外宝贵,若是我们前去攻其老巢、掠其妻子的消息传至其耳中,无论我们那小批兵马攻其老巢成功与否,其也定会潜部分兵力前往东勒。这样,与我们正面交手的兵力自是少了。”
柳如意点头,“是的,而且,就算这个消息是假,我们也不会亏损很多,只是耗了些人力。”
赵奚又道,“那该派谁率队前去攻打东勒呢?”
柳如意答,“虽说这一队不需派出许多兵力,却也关乎能否牵制部分兵力。这营中众心莫测,我初来不久,也识不出半分。”
思索一番,赵奚接着问道,“许昭如何?”
柳如意点头,“殿下睿智,许大人自幼习武,武术便毋庸置疑,又是圣上钦点的裨将军,自然是可靠。”
赵奚“嗯”了一声,又似是想到什么,叹气道,“只是若是鞑靼不迎战,而是龟缩在洛门关内。其地险,我们也不好蛮攻进去,到时候岂不是白忙活,折了将士们精力。”
柳如意听了这话,眸光微微一动,太子帐旁人多眼杂,此时并不适合将事情全盘托出,只是含糊说了句,“他们若是龟缩在城中,不也说明敌不胜已,损他人志气,涨自己威风。况且,车到山前必有路。”
赵奚还欲说什么,见柳如意满是自信的神情,终化作一句,“罢了。此役结束后,你记得去府中看看淇儿。她最近老念叨你,几次同孤说,自从你去了大理寺后,便失了人影,都没怎么去看过她。”沈奚口中的淇儿正是柳如意的大姐,柳淑淇。
柳如意点头回答道,“好,”
过了一会,赵奚摇手,唤来一随侍,“将孤的宝剑取来,拿上铠甲,孤要亲征。”又对柳如意道,“就按照你的计划来,你先下去准备准备。”
“是!”柳如意领命后,便匆忙离去。
不多久,军中传来声声号角声。
很快,将士们便集结齐了。
椹晨见状,一脸疑惑,问道,“大人,如此阵势,这是准备干啥?”
柳如意朝椹晨一揖,略带歉意道,“事出从权,未来得及禀告大人。已得太子殿下首肯,由殿下亲自挂帅出征,于今日卯时出发,征讨鞑靼等人,夺我洛门关。”
还未待椹晨开口说话,其身旁一人已然开口嘲讽道,“大人,大清早向殿下禀告战术,废寝忘食,殚精竭虑,知道的都明白大人关心社稷,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避着我们,将我们当成外人。”
柳如意嘻嘻一笑,眸中满是冷意,“你这么说,可是说得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离间我和椹将军呢?”
那人听了这话,一个哆嗦,离间“将帅”可是死罪,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他人多想,绝无离间之意。”
椹晨斜眼狠瞪了眼汤荣,示意其闭嘴,又觑了眼柳如意的脸色,做揖道,“都怪我御下无方。还望大人看在之前其任劳任怨在这营中呆了近十年的份上,无功劳也有苦劳,就饶他一命吧。”
那人哪里敢多说什么,只管磕头到,“还请大人恕罪。”
柳如意只是一味盯着汤荣,半响才慢慢点头,“等此役结束后,去领十杖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