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正的骑士精神已死,如今只剩疯癫的追忆。

    ——《堂吉诃德》

    格蕾丝闻言转头看向了火炉,她的衣服正搭在上边烘烤着,侧边的炉台上架着一口黑黢黢的铁锅,里边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气味飘了出来,是豆子和咸肉的味道。

    屋子整体低矮昏暗,几袋满满当当的的粮袋整齐地码在角落,边缘则堆满了柴火和干草,窄小的房间显得非常逼仄。墙上开了一扇小窗,高高地透进微弱的阳光,灰尘在空气中缓缓地浮动。

    中央有一方跛脚桌子,桌角处堆着几枚干瘪的洋葱和半块黑面包。身下的触感也很熟悉,干燥的,粗糙的,低头一看发现床其实是垫着干草的麻布。

    “水。”格蕾丝说着,她的喉咙干涩地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威廉转身快步走到了铁锅前,他没有选择倒水,反而盛了一碗汤汁出来。

    或许是碗太烫了,烫得他左右手互倒,运送过来的途中“啪”的一声把碗不小心给砸了。

    他立马手忙脚乱地又重新盛了一碗,脸上也被急出一层薄薄的汗。不过这一次他的手稳了许多,即便皮肤被烫的有些发红也不肯松手。

    他的脸在油灯很憔悴,但是并不损伤他的俊朗,细细的胡茬冒出,认真的时候显得很一本正经。

    格蕾丝被威廉严肃端汤的样子给逗笑了。她一咳一顿的笑声让威廉不止是耳尖,连脸也红了起来。他无奈地看了过来,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睛在火光下格外明亮。

    “别笑了,”威廉低声说,声音里却没有多少责备,“你明知道我不擅长做这些,而且一看到你生病我就……”

    他的话没说完,只是平稳地端过汤碗,小心地扶起格蕾丝的后颈,服侍她喝下。

    汤汁滋润了格蕾丝灼烧般的喉咙。她注意到威廉的手指上有几道新鲜的伤痕,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泥土。

    这位向来注重仪表的子爵长子现在外套皱巴巴的,靴子上沾满泥雪,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他看起来疲惫憔悴,完全失去了贵族少爷的风范,却因为她的笑声而脸红的样子格外鲜活。

    格蕾丝突然心中一动,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了下来。她轻轻推开碗,清了清嗓子。

    “农庄里的热病怎么样了?”她问道,声音仍然嘶哑。

    威廉的表情立刻变了。

    他放下碗,有些许犹豫地说道:“实际上……不是热病。”

    “那是什么?”

    “暴动。”威廉的声音低沉下去,“大雪压塌了至少二十户农舍,地窖里的存粮不是被雪水泡坏就是被倒塌的房屋掩埋。昨天有三十多个农民拿着农具冲进了庄园的谷仓。”

    格蕾丝猛地坐直身体,毛毯从肩上滑落:“有人受伤吗?”

    “老管家查尔斯被推倒在地,扭伤了脚踝。其他仆人及时关上了内院大门。”威廉揉了揉太阳穴,“我赶到时,他们已经抢走了三袋面粉和两桶腌肉。”

    “这不可能只是为了一点粮食……”格蕾丝喃喃道。

    威廉苦笑:“当然不是。这只是开始。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他没有说完,但格蕾丝明白他的意思。五年前北方领地的农民起义还历历在目,最终被镇压时死了上百人。

    “子爵大人和夫人打算怎么处理?”格蕾丝问道,尽管她几乎能猜到答案。

    果然,威廉那双绿色的眼眸黯淡了下去:“他们认为开仓赈济会助长暴民的贪婪,已经下令增加守卫,任何擅闯庄园的人都将被鞭笞。”

    格蕾丝皱起了眉。子爵夫妇的立场一向很明确——维护贵族权威高于一切。她看向威廉:“但你不同意。”

    “我把佩剑和祖母给我的宝石抵押给了城里的犹太商人莱文,”威廉说,“他答应三天内运来二十车粮食。虽然不够所有人度过春荒,但至少能安抚最饥饿的人。”

    格蕾丝惊讶地睁大眼睛。那把剑是威廉常佩戴腰间的爱惜之物,而宝石则是祖辈给予的福祉,不应舍弃。

    “子爵大人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威廉的嘴角绷紧,“等粮食到了再说吧。现在的问题是,即使有了粮食,那些房屋倒塌的人也无处可去。谷仓和马厩已经挤满了。”

    格蕾丝思索片刻:“教堂呢?圣米厄尔教堂有足够大的地下室和侧厅,或许可以容纳下……”

    威廉的绿眼睛亮了起来:“我想过这个。宗教场所不受世俗法律完全约束,但需要神父的支持。但老神父图尔去年冬天去世后,新来的神父名为莫里斯……他不大好说话。”

    “你要去见他?”

    “明天一早就出发。”

    威廉站起身,突然一个踉跄,不得不扶住椅背。格蕾丝这才注意到他的靴子侧面有血迹渗出。

    “你受伤了!”她惊呼,想要站起来却一阵头晕。

    威廉迅速后退了一步:“只是划伤,别担心,格蕾丝。这是今天帮农妇挖她被埋的儿子时被木板划的。但是那孩子……没能救出来。”

    他那双翡翠绿的眼睛在言说的时候黯淡了下来,像夜晚的湖水失去了它的光泽和色彩,令人忧伤。

    又是一个生命的逝去,小屋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堂安息”,格蕾丝率先打破了安静。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给出办法,越早一刻或许就能够多活下一个生命。

    “总之,我跟你一起去见神父,”格蕾丝说,“或许我有办法……”

    “不行!”威廉猛地抬头,“你还在发烧。而且外面情况不稳定,随时都有流民,太危险了。”

    格蕾丝直视他的眼睛:“那些失去家园的人比我危险得多。况且,同作为子爵家的女儿,我的出现能显示家族的重视。”

    威廉张嘴想反驳,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格蕾丝这才注意到他的脸颊有不正常的潮红。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那热度吓了一跳。

    “你发烧了!”她的眉头更是皱紧了,“你留下,我去解决这件事。”

    威廉勉强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看来我们都得好好休息一晚。”

    他走向门口,又回头叮嘱,“答应我别擅自行动。明天……明天我们一起去。”

    格蕾丝点点头,看着威廉离开时略显疲惫的背影。她靠在枕头上,思绪纷乱。窗外的雪依然下着,无声地覆盖着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

    第二天清晨,格蕾丝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的女仆玛丽安慌张地冲进来:“格蕾丝小姐,不好了!威廉少爷天没亮就骑马去了教堂,刚才守卫报告说路上有暴民聚集!”

    格蕾丝立刻掀开被子,眩晕感比昨天轻了些:“备马,我要带人去接应。”

    “小姐!但是,但是……我们的马在来的路上已经冻死在雪地里了……”

    “那就去邻居家借,驴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能在冬天里前行,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步行过去。”

    说着格蕾丝已经穿好外套,她把枕头边那一把小巧的银柄匕首塞进了靴筒,这是威廉在离开前放在她身旁的。

    十分钟后,格蕾丝带着瑞娜和威廉留下的两个护卫悄悄从侧门离开了。

    雪终于停了,但道路仍然泥泞不堪。他们策马疾驰,格蕾丝的心跳几乎随着每一次马蹄声加速,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转过一片橡树林,他们看到了令人窒息的景象:教堂前的空地上,威廉被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农民围在中间。他的马倒在一旁,腿上插着一支箭。威廉自己额头流血,却仍站在教堂台阶上,试图对人群喊话。

    格蕾丝毫不犹豫地抽出护卫的剑,高举过头:“以子爵的名义,退下。”

    人群里骚动了起来。

    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转身吼道:“又是这些吸血的贵族!我们的孩子在挨冻受饿,他们却……”

    威廉突然高声打断了他:“约克,你女儿丽兹的咳嗽好些了吗?我上次送去的药有效吗?”

    那大汉愣住了,棍棒稍稍放低:“……好些了。但那又如何?一剂药救不了我们所有人!”

    “我知道,”威廉说,他看上去疲惫极了,但声音却仍然十分坚定,“所以我带来了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莫里斯神父已经同意开放教堂作为避难所了。而且三天内会有二十车粮食运到,将按家庭人口分配。”

    人群发出惊讶的低语。

    格蕾丝趁机带护卫靠近,站到威廉身边。她注意到他手中的文件上确实有教堂的印章,但威廉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全靠意志力支撑着。

    “为什么帮我们?”叫约克的大汉怀疑地问,“你们贵族从来只关心自己的粮仓和猎场。”

    威廉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保护自己土地上的人民是贵族的义务。不论他人是否履行,我会从一而终。”他右手成拳放于左胸前,向农户们起誓。

    完成这一切,他似乎总算放下了心,他朝格蕾丝点了点头,正要抬步向前走,却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紧接着身体一晃。

    格蕾丝一步冲上前扶住了他,对人群说道:“你们想要的是生存,不是流血。他抵押了自己的宝物为你们换粮食,现在他需要医生。让开路吧。”

    人群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分开一条通道。约克甚至上前帮忙扶起威廉受伤的马。

    回程的路上,威廉几乎伏在马背上。

    格蕾丝让一名护卫先行回去请医生。当他们再次回到农户家里时,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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