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月终于知道他千方百计要和自己见面的目的。
西域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且靠近边境地带,一些前朝遗留下来的匪患会抢劫来往商队,良成帝不是没有派人治理过,但这些匪患狡猾无比,行踪隐秘,派出的兵力大多空手而归。
久而久之,便没有商户愿意同西域再做生意了。
如今这个钱卓君竟然想要重新恢复两国贸易。
她看着钱卓君,这才明白这个年轻的商户所图不小。
“这就是你想要同本宫做的交易?”周明月问。
钱卓君点头,“钱家世代经商,钱某从少时起便跟在父亲身后学习如何做生意,但近些年来,钱某分析府中盈亏,又遍观江南的所有商户,才发现如今江南的所有生意都不好做,新品迟迟推不出来,如今卖的东西竟然和两三年前的一样,百姓不愿意消费,商户都挣不到钱,生意自然都做不下去了。”
周明月皱了皱眉,“你说商户没钱?”
钱卓君点头,“不错。”
“这怎么可能呢?”周明月笑了,“前段时间本宫还像这些商户募集军饷,江南有不少商户都出力了,本宫还记得,钱公子大手一挥便拿出五万两银子,是所有商户中捐献的最多的。如今你居然跟我说商户都没钱?”
见周明月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钱卓君无奈地叹了口气。
“公主,我若是说,钱家捐出的五万两银子就是钱家最后的积蓄,您信吗?”
周明月心说她当然不信,商户大多精明,即便再爱国的商人,也很少会有人把全部家当捐给朝廷。但钱卓君神色认真,没有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又让人觉得他说得都是实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沉默了一会儿,周明月还是这样问道。
“为了赌。”
钱卓君将面前的茶杯推到周明月面前,“我压上全部身家,就是赌公主能同意我的提议。”
当初他选择将全部身家全都捐献给朝廷时,钱家不是没有人劝过,但钱卓君知道,只拿出几千两根本不会让公主记得自己。只有出价最高的那个人才能给公主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做生意没有按部就班的,风险常常和机遇伴随。好在钱卓君是个胆大之人,这次……他赌赢了。
“你凭什么认为本公主会同意你的提议?”周明月道,“你既然想去西域做买卖,雇一些走镖的直接送你过去也可以。若是害怕那些劫匪,大不了多找几个身手高的侍卫。但你没有选怎这种方法,反而压上全部身家要和我谈合作,莫不是……你想让皇室给你背书?”
钱卓君笑了。
不是那种敷衍的假笑,也不是刚见到周明月时的嬉皮笑脸。
他笑声豪放,笑声从胸腔中发出,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抖了抖,“我就知道公主是个聪明人。”
周明月神色未变。
“方才公主问我为何会答应我的提议,”钱卓君笑容渐收,看着对面这个年轻的女子,缓缓道,“因为公主缺钱。”
他将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疾言厉色道,“皇室缺钱,国库缺钱,若非如此,公主也不会向我们这些商户来筹钱了。如今蒙国边境不太平,可朝廷连打仗的钱都没有。公主今日是向我们筹钱了,可难道您就能确定这战事很快就能结束吗?若是战事打个三年五年的,届时公主又要向哪里筹钱去?您是仁君,不会把手伸到百姓的口袋里,可国库的钱要么来自百姓,要么来自商人。商户已经没钱了,公主下次筹不到钱,又能怎么做呢?”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朝廷现在面临的困境。
不错,国库缺钱。
先前的筹钱也只是给阿离募集了一年的军饷而已。若是战事持续了三五年,国库耗不起。
这也是为什么周明月在一开始就下了死命令,不管谁出征挂帅,都必须要把战事在一年内结束掉。
周朝现在的经济困境,远没有看上去那般乐观。
周明月看着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突然笑了。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叹道,“钱公子对于朝廷的经济情况,了解的还真是透彻。”
“不敢不敢,”钱卓君自谦道,“谈生意时,只有尽可能多的了解对手,才能保证谈判成功。”
他既然已经掌握了大致了信息,周明月也就不再跟他绕弯子,“说吧,你想要本宫怎么做。”
“我要公主派一队朝廷的精兵,护送我到西域。我到西域之后进行的所有买卖,都不代表着钱家,而是代表着朝廷。”
‘你想做朝廷的生意?’周明月看着他。
钱卓君郑重点头。
周明月神色复杂。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钱卓君所图甚大。他不光是要去西域做生意,还要打着朝廷的旗号和西域皇室做生意。
他一届商户,即便是能够踏入西域的边境,但钱家势力小,西域人面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户,也不会把最好的货给他。
可若是打着皇室的旗号就不一样了。
西域的商人知道他的身份后,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些面子,更不用说还有西域皇室,若是能和皇室搭上线,以后有稳定供货,钱卓君也不用一次次地来往周朝和西域之间了。
“先前倒是本宫小瞧了你,”周明月看着他,感概道,“没想到钱公子所图甚大,倒是叫本宫佩服。”
“公主过誉。”钱卓君神色未变。
周明月问,”钱公子的提议,本宫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事成之后,所赚的利润,朝廷九,周家一。”
钱卓君瞪大双眼,几乎要拍案而起了,“公主,我钱家又出人,又出力,赚的钱只给十分之一?这也太……”
面对周明月威严的目光,钱卓君默默将“扣”这个字给咽了回去。
“没办法,前期钱家赌上了钱公子,但朝廷可是赌上了人和皇室的尊严,如今连是否成功都不知道,本宫又怎么敢给你开价太多呢?”
言下之意,等钱卓君真的挣了钱之后再来跟周明月重新提分红的事情。
钱卓君虽然觉得少,但也无可奈何。毕竟如今周朝境内是挣不到钱了,想要换钱,就得和外邦人做生意。
而这些,少不了朝廷的支持。
“好吧,”钱卓君道,“钱家一就钱家一吧,等我们挣到钱之后,希望公主能再给钱某一个重新商议分红的机会。”
周明月抿了口茶,淡声道,“看你表现。”
一桩涉及两国的合作,就这么在一顿饭中被敲定了。
钱卓君谈成了生意,自然很开心,他招来小二,“将刚刚点的菜都端上来。”
说了这么久,周明月也确实有些饿了。
菜很快都被端了上来。
周明月看着满桌子的鲍鱼龙虾,又不确定地瞧了一眼钱卓君,‘这就是钱公子说的掏空了全部家当?”
钱卓君嘿嘿笑道,“募集军资掏空的是钱家的家当,可不是我钱卓君的。”
他指了指面前的蛤蜊,道,“公主,这些海产都是樊家每日从海中现现捞的,特别新鲜,公主快尝尝。”
周明月神色复杂,看着面前没个正形的年轻公子,心道,“百密一疏啊,到头来还是被这家伙摆了一道。”
*
等用完饭,周明月和钱卓君起身告别,“明日巳时我会派一队百人精兵到京城外的望坡亭,一同送去的还有一枚官印,从此以后,你便是朝廷的市舶使,来往西域时,将官印拿出来,便无人敢为难你。”
钱卓君朝周明月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公主,微臣定完成任务,请公主放心。”
周明月“嗯”了一声,带着周喜大步离去。
钱卓君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紧绷了多日的心终于畅快了。
他扬声道,‘小二,买单!’
回去的路上,周喜越想越觉得不靠谱,“公主,您就只见了他一面,就这么同意了吗?万一他是骗子怎么办?”
一个江南的小小商户,在江南都没做出什么名堂,竟然想去西域赚钱,这人莫不是想疯了吧?
周明月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不是吗?”
她停下脚步,看着街上的摊子。这些摊子从他们进来时是什么样,到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摊子上的东西几乎一个都没卖出去。
“他这个人做生意的能力暂且还不清楚,但是对市面上的交易却分析的很到位。”周明月看着愁眉苦脸的摊贩,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民间的这些商市也确实要整改了。要是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这些商户怕是都撑不到过年。”
钱卓君的生意大计能否赚到钱尚且不知,但等西域的东西一引进,这些固步自封的商户在新品的冲击下,势必要进行创新。
否则他们这些同质化太严重的本土商品,在舶来品面前,似乎没有任何竞价优势。
“只希望到时候商户们能多多改革吧,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早日让这死气沉沉的商市焕发出新的活力。”
周喜恍然大悟,“原来公主是这样想的。”
公主压根不打算同西域商户做生意挣钱,她真正同意钱卓君计划的目的,是想要借助这些外来品,让周朝的商户有危机意识,摆脱安于现状的本能,主动寻求改革和创新。只有这样,商户才能生产出更多各式各样的商品,促进经济,国库也才能充盈起来。
想明白这一点后,周喜不禁感慨还是公主想得周道,他在心中默默为周明月竖起大拇指,“公主此举,实在是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