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研看着面前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肮脏生物，不由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他绕着生物走了两圈，用脚踢了踢，成功的让洁白的鞋子沾染上了泥泞与污渍。他不满的啧了一声，白瞎了这双极品兽皮做成的鞋子，几百年的养尊处优，让他成功变成一个洁癖又刁钻的人。

    他头痛的捏了捏眉心，还是不愿相信这竟然是几百年前的自己。

    他蹲下来，看着这个看似生死不明的小孩，想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的自己过得这么差劲。他努力的回想着几百年前的日子，他记得那个时候的他，倔强，努力，拼了命往上爬，是那种咬碎牙往肚子咽下去的性格。哦，好像也是，这种性格，过得这么惨是有道理的，毕竟这个时候，他被那些人叫做犟种。

    因为他年纪小，而且在这座非法的矿石场上挣着抢着的干活，就为了多几分赏钱。任劳任怨的美好品德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想到这里，褚研忍不住为自己鼓起掌。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老实的时候，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犟种。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名词，褚研不喜欢。小时候的他虽然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从那些人嘲弄的表情看的出来，他们在骂他。但是他人小式微，只敢背后说他们两句。如果被他们听到了，可能会挨一顿毒打，然后再被吐上两口浓痰。身上还会沾上地上肮脏的泥土，黑腻腻的，混着血污，让人心生恶心，碰都不想碰。

    又或者会被他们关在地下矿井，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褚研不喜欢里面的味道，潮湿而又阴暗，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他，你只是一个渺小的，无人问津，脏兮兮的小奴隶，啊，就算你死在矿井里面，都没有人在意的。每天死在矿上的人那么多，累死的，饿死的等等，也不缺你这一种死法。

    褚研的成长就伴随着矿井，黑暗与鼠虫。从他记事开始，就在挨打，以各种理由，又或者没有理由。

    褚研不明白，明明他那么努力，那么拼命，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不记得地上的自己是因为什么挨的打，是偷了别人的馒头？是说了坏话被抓到了？还是因为赏钱分配不均？又或者是什么原因，或者没有原因，褚研想不起来了。

    “喂，别看了。”细小的，闷闷的声音传来，拉回褚研的思绪，他低下头，看向地上的小孩子。

    孩子抬起头，小脸漆黑，他在地上趴了好久，沾的都是肮脏的泥巴。但是他的眼睛睁的很大，眼神透亮，从下往上打量着褚研。他很瘦小，不符合年龄的身高，脸上瘦的没点肉，一双大眼睛与尖瘦的脸一点也不搭，看久了，莫名觉得有些诡异。

    “想干嘛？盯我看这么久。”他问，“要钱的话没有，不过这边矿主有钱，你可以去问他要。要吃的也没有，这边矿主吃的也多，你可以问他要。如果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那就只有这条烂命了。”他指了指自己，又看着褚研的打扮。

    一身纯白，跟奔丧一样，身上，头发上还坠着很多流苏，花里胡哨的，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很好看，左手中指上带着一个纯白的戒指，小孩仔细辨认了一下，觉得像是骨头做成的，古怪又好看的感觉。他的一身洁白无瑕，就是鞋子上面有一块黑黢黢的，是踢他的时候留下的。再往上看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是一种以他现在的水平形容不出来的好看，但是小孩莫名的不喜欢这张脸，还有他看向他的眼神。

    透露着怜悯与怒其不争之意，他从这个人的眼中看见了匍匐在地的自己，渺小而又肮脏。让人不高兴。

    “我不要这些东西，我要你跟我走。”褚研说。

    “走？去哪里？被抓到的话我就完蛋啦！”小孩微微抽一口气，麻溜的爬起来，站直了身体，嗯，跟这个人一样高了。“再说了，我走了谁给我钱啊，我不能白干这么久。还有，就是矿口的老瘸子，除了我，还有谁管他。要是被发现了，瘸子不也完蛋啦！”

    那个老瘸子是褚研几百年前的爷爷。褚研没有亲人，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老瘸子陪伴他。但是自从矿井没了之后，褚研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应该是死了吧。猛的提起，褚研晃了晃神，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和蔼的老头。

    “那把他一起带走，我在去帮你把钱要回来。怎么样，这个条件很好吧。”褚研想了想说。

    “为什么要带我走？”小孩不解，“你图我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的。”

    “管那么多干嘛？走不走一句话的事情，我要是图你什么，早就在你趴那里装死的时候动手了，哪用得着跟你说这么多话。”褚研撇撇嘴，对于这个警惕的小崽子满心不满。

    啰啰嗦嗦的，他之前是这样的吗？他之前就是一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子。想到这，褚研有些不爽。他讨厌这个矿井，因为这里写满了他的不堪，会让他想起被当成狗一样的日子，这里打碎了褚研全身的骨头，每次想起，全身上下都在刻骨的疼痛。

    “带我走可以，不过我有条件。”小孩说，“你得帮我把钱要回来，得带上瘸子，要保证瘸子不会饿着。瘸子可可怜了，每次都不吃饭，还说自己不饿，明明饿的只剩一把骨头了，真是瘸子，连谎话都不会编。”

    “如果你是真心的话，就把这个矿炸了吧，我讨厌这里。这里一点也不好，矿井里黑漆漆的，里面的味道很难闻；那些矿工都看不起我，他们觉得我年龄小，就可以拿我出气，抢我的钱，抢瘸子的饭，这些欺软怕硬的人，让我找到机会，不得拔他们一层皮！还有就是那个矿主，别以为我不知道，他这是非法采集，这些矿石应该由松筠洲的炼器部进行监管的，郡府那边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等等等，我答应你这个事情，我也不喜欢这个矿井。”褚研打断他，“但是这个对我现在而言有点难度，你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小孩神情一下子僵住了，他还以为这个人超群出众呢，感情之前在给他画大饼？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褚研，不敢相信这个人连小孩子都骗。

    “这片矿井属于案地，灵气稀薄，离郡府还要隔着一个邸府。很难施展高强度的法术，所以，你要炸矿的小愿望我们需要一点尘世手段。”褚研举起手，右手食指拇指捏在一起，比一个小手段的手势。

    “哦，好吧。”小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你的小手段指的是什么呢？”

    “首先，你要向往常一样好好工作。其次，下矿的时候，帮我带点东西出来，就是你之前一直工作的位置，找些通体墨色的石头给我。我知道的，这个东西矿主也不要，你可以很好的弄来。最后，遇到那些人，不要害怕，反击他们，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大的法术施展不了，小的还是可以的。”

    感受到小孩狐疑的眼神，褚研知道是在质疑他，为什么褚研会对这个矿场了如指掌。

    褚研笑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很简单啊，因为我就是你，褚焰。我是来自未来九百年后的你。现在，九百岁的褚研来拯救九岁的褚焰了。”

    他伸出手，想和褚焰握手。但是褚焰看着他手上盖着的白布，抿了抿嘴，笑了“好吧，也许你这个说辞骗别人不行，但是骗我还是可以的，谁让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离开这里，过上更好的生活呢。”

    他耸了耸肩，“我先去干活了，你记得先去找瘸子啊，瘸子不一定相信你，但是瘸子人很好的。”远处传来号角声，褚研知道，那是上工的意思。

    看着小孩跑远的背影，褚研站起身来，其实他知道，褚焰根本不相信他。他只是需要一个离开的途径，一个逃离这里的方法。只要可以离开这里，他不惜一切代价。

    褚研了解自己，从小生活在一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中，再傻的性子也会被磨灭，重新生长出恶劣的根，变成扭曲的躯干。

    被卖过一次了，褚焰也会提防着，不被卖第二次。

    但是呢，这个时候的褚焰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在怎么有心机，在怎么心狠手辣，总归是渴望爱与关怀的。小孩子嘛，总是会幻想有一个绝世仙人，带他脱离困境，拜入宗门，因为褚研这个时候也是这样想的。这就是为什么褚研选择回到这个时候，因为你大发善心的给他一点点爱，他就会像狗一样对你忠诚无比。

    褚研当过很多次狗，也有很多人给他当过狗，可是自己给自己当狗，这还是第一次。

    这真是一个新奇的感觉。

    他高兴的冲着瘦小的背影吹了一声口哨。真好啊，褚研哼着小曲，转头往矿口走去，外面不远住着那个老瘸子。

    褚研不是来爱，来拯救小时候的自己的，他是来杀他的。当他全心全意的依赖上自己，愿意违背自己的天性的时候，褚研会杀了他，用他死，换他活。谁让褚研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呢，要不是为了这一线生机，谁愿意回到不堪的过往，再陪最不堪的自己演一场过家家的戏码。为了回到九百年前，褚研可是几乎散尽修为，还要现在重新修炼。漫漫修仙路，何处是尽头啊。

    但是这是最好的买卖，自给自足，不麻烦别人。

    褚焰回过头，看着褚研的背影。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他现在十三岁了，不是九岁。他知道那个石头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种纯度很高的火石，只要加以研磨，混着蜡油，撒在路上，作为引线，在尽头堆着未研磨的火石，点一个火折子引燃，就会发生爆炸。研磨是为了筛除杂质，纯度更高的火石可以更好的引爆未研磨火石的内核。如果铺的够多，堆得够高，运气好，可以炸毁整个矿场，让这里所以的人，都埋葬在矿底，再无见天日的可能。

    如果他九岁，那他会对褚研的话深信不疑，但是他十三了，为了逃离这里，他已经准备了整整两年。对于火石的认知，就是从这些时间中了解到的。

    不知道这两年之间，他被关了多少次矿井，多少次在漆黑的夜里研磨火石，用擦在墙壁上的火光，点燃他的愤怒。

    不过也没关系，炸一个是炸，炸一群也是炸，多褚研一个不多，少褚研一个不少。他建议都提了，剩下的交由他来布置吧，最后再把事情按在他的头上，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小孩子能做出这样的布置。褚研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褚焰就可以溜之大吉。褚研来都来了，不留下享受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褚研跟那些矿工一样，都看不起他，一样带着轻蔑的眼神，褚研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哈哈，才不是呢。褚焰已经把他看透了。

    矿上弥漫着浓厚腥臭的恶意，褚焰早就在他身上问到了如出一辙的味道，只不过很细微。

    褚焰想好了，他以后要去邀月宗，去修道，去做最厉害的修士。要吃最好吃的馒头，配上最好吃的饭菜，他想吃肉。

    因为矿上只给矿工配备带有霉点的馒头和浑浊的污水，而矿主坐在高台之上，品茶，吃着白皙的馒头，可口的饭菜和肉类，那是在附近山上打猎得来的。可惜矿工们被管控的十分严格，矿场附近筑起高墙，不允许外出。每次开饭的时候，褚焰遥遥看去，那个香味顺着视线嗅到鼻子里面，让人怎么吃，都吃不饱，还是一如既往的饥肠辘辘。

    对了，还要带上瘸子。瘸子这么瘦，也要让他尝尝美味的食物，带他去游山玩水，不要在天天念叨年轻时候的日子了。等他修了道，就给瘸子延年益寿的丹药，瘸子还能在多玩几年，在多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褚焰绑着绳子，确认地上的案钉是否钉牢之后，一点一点的坠下漆黑的矿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