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两人之间差了一个头,郎俊女俏并立在梅树下,本是极其清新明媚的景色。

    燕稷动作更是亲密无比,呼吸之间旖旎无限,谢灵犀闻言应激,一掌拍掉了他作乱的手,被抚过的脸皮涨得通红。

    比梅花还要艳上三分。

    背上伤口分明已然痊愈了,此刻又隐隐作痛,谢灵犀下意识扶了身旁一株树,雪中沁出的凉意冷不丁钻进她皮肤里,循着血液沾染五脏六腑。

    她胡乱喘着气,试图缓和脸上热温,“……你慎言。”

    见她连殿下都不叫了,燕稷生出一丝窃喜,自然展颜,温温柔柔道:“我还是更喜欢灵犀唤我陛下的模样。”

    这些日子他在幻梦中沉浮,终于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功成名就之外,自然得有红颜知己,贤良的皇后,思来想去,还是谢灵犀更合他的心意。

    果真前世娶她为妻,是极有远见的。

    前几日马车之上他试探谢灵犀,心中还尚存一丝愤恨,既痛恨谢灵犀如此心狠害他,又痛恨自己英明一世竟着了女人的道。

    可如今他已恍然大悟,正是这般冰雪聪慧的娘子才配得上他呀!

    他折了谢灵犀的羽翼,杀了她的亲人依仗,还怕重蹈覆辙么?

    于是又耐着性子重叙那日的话题,表明心迹:“只要你愿意来到我身边,前世之事既往不咎,待我登上皇位,你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殿下。”

    谢灵犀哪里料到他还是这般穷追不舍,心中烦躁,又想吐血了,恹恹道:“什么皇后,我不愿做。”

    抄她谢家,翻了她的箱子,收监了她的父兄,她还未找燕稷算账,这人反而深情款款地凑到她面前胡言乱语。

    燕稷愈来愈疯了,身旁竟无一人提醒他么?

    “除非——”

    谢灵犀忽然软和了身段,抬眸看向燕稷,端是一派秋水传神、可怜可爱,“殿下若放了我父兄,还我谢家百年清名,我便答应殿下。”

    燕稷自然不会答应。

    他却也不恼,解释道:“这事儿并非师出无名,谢大人犯了错自要受到惩罚,我怎可徇私枉法。”

    说的和真的一样。

    谢灵犀问他:“既都是异世之魂,我自然将一切都打点好了,消了隐患,殿下如何还能从我府中查出我父兄贪墨?如今说他们犯了错,错在何处?”

    此话一出,燕稷怜悯地看着她,眼前的娘子倚在梅枝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似乎风一吹便可掀到,大雪重了便将人压得动弹不得。

    他叹息:“灵犀啊灵犀,你还是这般天真,能屹立百年的世家,谁家中没有点见不得人的污垢?”

    他忽然钳住谢灵犀的双腕,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真以为,你们家就这么干净吗?”

    “……”

    谢灵犀不说话了。

    周遭倏地静下来,只留飞雪满天。

    见她霎时间被打击到,有如鲜妍的荷花一夜之间枯死,任人随意摆布了。

    燕稷佯作不经意瞥了眼前来的模糊身影,双臂环上谢灵犀的腰肢,轻柔地将她的头按在怀中,哄道:“没事,没事了。”

    那身影踏雪而来,迈着大步,寻觅四周,终于瞧见梅树下依偎着的两个人——

    高的是震惊朝野的晋王,他将怀中姑娘抱得极紧,只露出来一角浅浅的衣裳……

    柳续看清了那姑娘露出的衣角,分明是他亲自为他娘子描的花样,心惶惶的,手中的伞连带暖炉“啪”的一声砸在雪地中。

    这时,燕稷乍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透出势在必得之意。

    柳续扯了扯嘴角,只觉天太冷了,嘴唇干得裂开,钻心的痛,连一丝笑也扯不出。

    他闭了闭眼,淋着风雪,踉跄离去。

    谢灵犀听到声响,推开燕稷,“什么声音?”

    燕稷唇角勾起,侧身挡住雪地中的一把伞与铜制雕花的炉子,手轻轻压放在谢灵犀肩上,“没什么。”

    ……

    柳续这些时日总躲着她。

    年关将近,今晨她拎着篮子早早出门采了些冬寒菜,欲煮汤喝,刚踏进家中大门,便见柳续立在门边,跟一尊门神似的,脸也不笑,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挽过柳续的手,刚要同他讲话,便被这人倏地拔出小臂,板着脸走远了。

    谢灵犀:“……”

    若非清楚柳续的品行,她倒要怀疑当初柳续娶她存的是一些攀附之心了——如今谢家失势,便装也不装,对她爱搭不理。

    到底出了何事?

    谢灵犀百思不得其解,便回伙房揭开锅,悠悠洗净菜炖汤,甫一煮好,众人围坐在庭院中石桌上吃饭。

    见桃红、初柳皆裁了新衣裳,柳枝也拿着月钱买了双新靴子。

    谢灵犀想起前些日子她夜里悄悄为柳续绣的香囊,如今完工,正要拿来,忽然听柳续说:“怎么不做新衣裳?”

    语气冰冷,仿佛夹杂了河中三寸寒冰。

    “嗯?”

    柳续不说话了。

    半晌,他放下碗筷,神色晦暗地看了谢灵犀一眼,稳当当走进书房,“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谢灵犀:“?”

    这又是发哪门子脾气。

    日色渐垂,她命人收了东西,这才跟着柳续走到书房门口,无意识地掐了一片万寿松的针叶,扎的她指尖一痛,眼神也从方才的茫然转为担忧,她叩了叩门,“阿续,怎么了?”

    屋中无人应答,如同死了一般。

    谢灵犀又道:“你不说话,我便进来了。”

    见他还未应,谢灵犀推开门扇走进去,一踏进门槛,便被郎君推搡着胡乱抵在墙上。她的双腕被柳续死死扣着,隔着衣袖抓出来一道红痕。

    谢灵犀吃痛,只觉得柳续要将她骨头给按裂了,尝试挣扎一番,面前人眸色深沉,手中倒是抓的更重了。

    “你做什么?”

    柳续仍是一副死人相,垂着眼皮,另一只手勾起谢灵犀腰间挂着的香囊,举到两人面前,问:“怎么不做新衣裳?”

    “我爱做便做。”

    三番两次,不会好好说话。

    谢灵犀性子也烈,见柳续挑着香囊要贴上她的脸了,挣扎无果,便直直对着他的眼睛,看那抹浓郁墨色弥漫,“这香囊招你惹你了,教你拎出来泄愤?”

    这香囊非彼香囊,指的还是谢灵犀自己。

    她心中是有些许委屈的,自那日公主宴后,好端端一个温柔郎君便成了这副模样。她心中也想过,或许是朝中事务不顺,或是那日有人诽谤中伤了些什么。

    对柳续,更是对谢家。

    霎时间前世的记忆涌上心头,成婚前的盈盈真情与婚后的冷淡漠视似乎又重新上演,思及,谢灵犀眸子飞速闪过一丝痛楚,但仍是不放弃,道:“你说话呀?”

    “平日里能言善辩,如今一句话都说不出么?”

    谢灵犀又想:是说不出话,还是不愿和她说话?若是后者,这人凭什么这般对她,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呐。

    墙上冰冷,她身子控制不住地一抖,手被抓着动弹不得,伤心地眼泪都要落下来,正要启唇控诉,面前忽然黑压压一片,日光、桌案、盆栽、柳续……

    全然不见踪影。

    禁锢住她的双手倏地松开了——柳续不知去了何处,这人恶劣地将书房中窗帘尽数拉上,抵住无边寒风,也将光亮挡在屋外。

    谢灵犀直觉不好,心道继燕稷后,柳续也跟着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摸索着墙面拔腿就跑,下一瞬却被柳续抓住手指,轻柔柔的。

    不知是谁的手上有汗,相握之时,滑腻的触感,让人想起吐信子的毒蛇。

    谢灵犀声音颤颤:“阿续?”

    回应她的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那郎君忽然覆面而来,一手握住她的下颌,一手与她五指相牵,唇瓣轻易地贴上来,滑腻腻的舌头灵活地扫过她的上颚,惹得谢灵犀身形一颤。

    柳续长驱直入,大操大合,将她逼得没法呼吸了,她用仅剩的那只手推搡着他,眼前人却分毫不动,口齿相交间,又是一阵掠夺。

    良久,谢灵犀几乎要站不稳,在跌下去之际,被柳续一把捞起,头脑昏沉之际,又听他道:“怎么不做新衣裳?整日穿着这身,配着香囊,是在怀念那日么?”

    什么那日?什么香囊?什么衣裳?

    她反反复复颠三倒四想着,又觉得腰间一松,是柳续解下来她的系带,便拦道:“你做什么!”

    这回着实是带了几分惊恐了。

    柳续现下这状态,疯没疯尚且不知,若由他胡作非为,是要出人命的。

    谢灵犀温声,安抚的意味浓厚,“有话好好说,扯衣裳做什么?”

    谁知听了这话,柳续原本还有些收敛,如今直接拉下她的外裳,衣料上缀着的宝珠璎珞坠了一地,“哗啦哗啦“——

    谢灵犀只觉身上一凉,不知在柳续眼中,她被剥的只剩里衣,娘子修长的脖颈隐入衣襟之下,露出诱人的玉白色,他轻轻道:“这样才算扯衣裳。”

    这不是会正经讲话么?

    谢灵犀心中一叹,话说出口:“好罢。那么阿续,你想做什么呢?我穿这身衣裳配个香囊,到底是哪处不合你的眼缘了?你尽管指出来。”

    柳续低喘了一声。

    谢灵犀平日里总是素容,衣裳大多冷色暗色,清丽有余而稠艳不足,这身水红色的衣裳恰好称得人雪肤玉肌,一颦一笑,十分生动。

    很美。

    他乍然忆起那日谢灵犀与燕稷两人相抱的场景,面上由热转冷:

    穿这身不寻常的衣裳是为了见燕稷么?两人关系很不一般,是前世的情人,还是夫妻,故而要旧情复燃么?

    他送的玉佩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枚香囊。

    柳续冷冷将香囊扔在一旁,手探入谢灵犀的衣摆,俯在身上一嗅,仍是熟悉的兰香,所触之处掀起涟漪,谢灵犀眼睛看不见,已沁出些泪,只得默默受着,又听人说:“不喜欢,很不喜欢。”

    不喜欢她与燕稷说话,不喜欢她与燕稷触碰。

    他弄的谢灵犀发抖,“……不喜欢,不喜欢就不穿了,好哥哥……饶过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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