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大局?公主?开什么玩笑!
“这……”
此话一出,下方骚乱声不绝,有紫衣朱衣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一阵激昂争辩后,有人仰首,手持笏板,振振有词:“公主乃是女眷,怎可立于朝堂之上?崔大人,您今日可失态了。”
崔相平静开口:“张大人,如今燕氏男子死绝,你可有法子,教他们死而复生?”
殿中还滚着几个皇子王爷的头颅,面目狰狞地吹着风,诸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张玹脸色苍白了半分,仍顽强道:“怎的不能从宗室中过继?”
“过继?”谢渊嗤笑,“你指的可是平南王世子?那厮断了只胳膊,有何资格执掌乾坤?”
先帝有兄弟姊妹七人,而今尚活着还孕有子嗣的,却只有长公主殿下。嫁了个早死的驸马,生出来的儿子姓萧。
平南王倒还留了位世子,可惜前些时日,这竖子与虎争斗时,不慎被虎咬去了一只臂膀。
秦王……张玹摇了摇头:更是没有指望了。
如此看来,这北宸之位,竟无人可居。
上方,燕盈缓缓起身。
她原是跪在圣人旁,浑身浴血。
如今一手撑着玉台,胸膛剧烈不止地起伏着,眼底的哀怮与恨意通通化作一股穿云逐日、击楫中流的气魄。
她朝崔相一颔首,继而,抬眸扫视下方乌压压一片喧闹的人,扬声道:
“诸位,燕稷弑父杀君,残害手足,使父皇崩逝,社稷蒙尘,此乃国之大殇。本宫乃是先帝血脉,又为中宫嫡出,名正言顺,有何做不得天子?”
她看向张玹,目光锋利如刃,“张大人,难道你能找到更好的人选吗?”
“还是将表哥寻来,改姓为燕,继承大统?”
让萧胤改姓?这怎可使得,可不荒谬!
老皇叔应长公主之邀,尚留长安享宴,一得消息,着急忙慌赶来,听及此,大跳着驳斥开口:“这怎么行?!燕氏江山,岂能易主?”
张玹还欲说些什么,却遭他一锤定音:“女子又何妨?燕盈素来聪明又勤勉,又为堂堂正正的嫡出,当为治世!”
一室静然。
女子又何妨?话说的冠冕堂皇,诸人却明白,老皇叔隐于口舌之中的那句话始终是:她姓燕。
皇权与世家斗了这么些年,一朝山崩,燕氏的江山,怎可拱手相让?若真如此,百年之后,他当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燕盈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让萧胤从蓟州接来老皇叔,便是打定了这个主意。
只是……这江山,争来争去,也莫非不是百姓的么?潼关离长安这般远,谁当天子,即便昭告天下,消息怕是也要传上几月有余。
既如此,她便要让她的声名传得愈来愈远、愈来愈好,使大燕子民,乃至外邦各国,均将记住她燕盈的贤名!
为自己,为天下女子,也为大燕。
她沉声道:“逆子弑君,今已论处。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今日以先帝血脉承续大统,定当遵先帝遗诏,安邦固民、繁盛大燕,慰籍先帝之灵!”
……
晦风暗雨后,倒是开了晴儿,天穹似被清水洗过一番,蔚蓝、透彻,宛若琉璃。
四月初八,燕盈登基,改年号为宣和。
宣和元年,圣上仁德,大赦天下。严查逆党,抓贪官污吏,改盐政铁政,涨食俸,置流民,又大兴学堂,开办女学。
一时称赞声四起。
而楚莲的身前生后名,二十年后,终于得以沉冤昭雪。
……
柳府。
谢柳两人在庭中倚榻半卧,日光透过草木疏漏在面庞上,更有一番雅意纵横。
今日特地请来伶人唱曲,丝竹管弦之声,宛如山野脆莺、山涧清泉,教人的心魂儿都飞了去。
谢灵犀右手缚了白纱布,此刻不能持箸,便做个闲人,吃着身旁人喂给她的酒酿圆子。
“说来,听闻楚璃英向圣上告假还乡,不日将离开长安了。”
柳续也听说此事,只微微摇头:“不是还乡,只是暂时休沐罢了。”
圣上笼络人心,怎会放过楚璃英这一上好无垢的瓷胚子?前几日,圣上刚赏了他黄金千两,今返故乡,恐怕是祭拜自家老翁去了。
日光晒人,谢灵犀半阖着目,打趣道:“圣上怎不赏赐你我黄金千两?果真是偏心呐。”
燕盈果真是当仁不让的帝王人选——刚柔并济、恩威并施。
她装模作样敲打了柳续一番,转头便升了他的官儿,并曾附言道:“柳大人家中有金屋美妻,又一路青云直上,真教人艳羡。再多余的,朕可就给不了了。”
“多余的……?”她忆起这句话便忍不住要笑,“说得好似我是多么贪心的人一般。”
柳续倒是抬起她的右手,怜惜地问:“今日还疼么?”
“不。”
这处伤是拉弓所致。
谢灵犀当日在雀头檐下,眼见着燕稷拔刀逼宫,尸山尸海,血流了一地,将青石板都染红了。
那弯弓由精铁打造,她体虚气弱,力气也不甚大,待公主与楚璃英将殿中的戏码演完了,便使出全力,不偏不倚,射中了跪伏在殿中的反贼。
箭矢发出之时,手掌脱了力,伤了骨肉,被拉扯出血痕。身虽痛,她心中却莫名安定——
前世如同噩梦一般的纠缠,终于随着燕稷的死,止于今日。
今生明媚的序章,方才撰写。
谢灵犀回神,眷念般探看着周遭风物,见燕子绕着巢打转,蚱蜢成群结队从叶下蹦跳过去了。
而身旁郎君如柳如竹,柔柔生光。
一墙之外,有人嬉闹,在泥上留下脚印。
她仰头,伸出五指葱白,触了日光,“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有罢?”
柳续于半空中接住了她的手,轻柔且坚定:“自然。”
“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