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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寒感觉浑身不自在,他沉默着避开了夏以霖。
广播站响起了比赛预热的音乐,盛寒猛地抬起头,他才意识到操场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夏以霖怎么能这么大胆呢?
夏以霖笑笑不说话,像是看透他的想法,盛寒的手腕一紧:“走吧,我们盛寒要去比赛了。”
盛寒被夏以霖带着走到了阴凉的观众席上,盛寒没有挣开也没有说话,只觉得心像被托住了一般,他目光一定,与江泊简视线相交。
盛寒不自然地躲避了江泊简充满疑惑的眼神,他一想到自己脸上贴着“像是'女朋友'宣示主权”的创口贴,想到江泊简恐怕是看见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说他和夏以霖的关系。
自己倒可以说我不喜欢夏以霖,我们没有什么关系,硬要说大概是邻居关系。
但跟江泊简说能相信吗?盛寒是一个人际交往为零的人,突然之间有了一个这么亲密的朋友,很难让人不怀疑。
盛寒轻皱眉头,他定定地看着夏以霖牵着他的手。
现在脱开会显得更加心虚吧。
忽然,夏以霖回过头,松开了盛寒的手腕,递给盛寒一瓶水,盖子已经被拧开了:“喝点水吧,站这么久渴了吧。”
“在这坐吧,这里可以很好的看到比赛过程。”夏以霖的双手按在盛寒的肩膀上,将他按在座位上。
盛寒无声地喝了一口水,他擦了擦嘴角的水迹:“你要参加吗?”
盛寒无法忘记夏以霖在阳光下充满笑颜地对他说,参加校运会很开心,他很喜欢。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此刻他的眼神有多亮,有多温柔。
夏以霖瞳孔微怔,他咽了咽口水:“不……不参加,身体不太好。”
盛寒只疑惑了一下,念头就被打消下去了,他抖了抖肩膀,不知是不是夏以霖刚刚那一下有点重,依旧有点痛。
“我先走了,你比赛的时候我会给你加油的。”
夏以霖神情复杂地挥了挥手。盛寒和周清宴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在这之前他调查过周清宴,了解到了周清宴对盛寒有过霸凌行为,这也就解释通了那次的小混混,和那声“宴哥”。
他插着口袋在比赛的候场区无所事事地走了走,心里却异常沉重,周清宴又要对盛寒做什么呢?
盛寒又会受伤吗?
周清宴到底想干嘛?
夏以霖抬起头,看向远处,一对凌厉的目光与他对上,那是充满戏弄的。
周清宴单手拖着下巴,长腿懒散地跷着,嘴角藏着不易察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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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寒长舒一口气,他听到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他微微转头,视线相交。
“盛寒。”
是江泊简。
盛寒刚松下去的心又被活活拎起来,他在心虚。
江泊简真想告诉他,你在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他狐疑地盯着盛寒。
嘴上却说:“你怎么现在才来?”
盛寒轻轻侧头,江泊简在假装不知道,他顺着说:“刚刚在准备,热身。”
“哦————”江泊简恍然大悟般拖着长长的尾音,“原来是教练啊。”
随后,他打趣地拍了拍盛寒的肩膀:“你教练挺眼熟的哈,你们关系真好。”
盛寒抿着嘴看向操场,单手不禁紧握相机,他这才意识到江泊简的相机还没还。
江泊简也没找他要,他刚准备说话。
顺便结束这个话题。
“你跟夏以霖怎么回事?”江泊简一屁股坐在他的座位旁,激动但有克制着音量说,“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怎么这么熟啊,你们刚刚是在……?”
江泊简忍不住地怀疑,脑海中徘徊着全是“他们两个有事情”,以及盛寒可能喜欢男的。
他不知疲倦地追问到。
“开学时是同桌,刚刚是我不太舒服,他热心,乐于助人,善良,带我到观众席上。”盛寒说得毫无破绽。
“就这样?”
“嗯,就这样。”
江泊简勉为其难地相信了。
“相机给我吧,我要验收成果。”江泊简向前摊摊手。
盛寒递给他,问道:“400米比赛几点?”
江泊简正看着自己在舞台上的视频,傻笑着回答:“估计快检录了,你赶紧下去吧。”
盛寒点点头,拿着那瓶水走下操场去。
观众席挂了几个夸张的横幅。
一班一班,非同一般
人生易如反掌,沈贺carry全场
沈贺和江泊简同班,依稀听江泊简提过几次,好像是体育生。
“请参加高二男子400米的运动员来到沙池边检录,比赛即将开始。”
盛寒走向沙池,他又看见周清宴了。
周清宴穿着无袖背心,运动短裤,一双无法想象出价格的跑鞋,站在检录处。
盛寒一眼就看到了白皙的小腿上,那一道狰狞的刀疤。
他额前冒出虚汗,以往周清宴绝对不会穿长裤,这刀疤只有他们家人知道——包括他。
那是道周清宴亲手拿刀割出来的,差点割到动脉。
当时还是初中时,在学校后的小树林里,有男生给盛寒送了一封情书。盛寒接过时,身后的草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男生见他拿着了脸不禁红了,小心靠近盛寒说,他很喜欢他,谢谢盛寒。
盛寒给予他温柔的一笑,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男生心动,那也是他发现自己性向的一个契机。
声音没了。
大概是风停了吧,盛寒想。
就在那天他回家后,爸妈告诉他,他弟弟割了自己的脚腕,现在在医院抢救。
盛寒看着周清宴,他不知道周清宴为什么要割自己,又为什么是脚腕,那时的他的确担心了。
但现在的他巴不得周清宴再试一次,最好失败。
但盛寒很快又想起,周清宴怎么在这?
“盛寒!”
观众席上传来夏以霖的声音。
思绪被打断了,盛寒猛的一回头,撞上夏以霖明媚的双眸。
“加油。”
盛寒其实很想说,没必要,这只是一个小比赛,怎么整的他好像是参加奥运会一样。
但是盛寒看见夏以霖无声地说:“你最棒了,盛寒。”
记忆再次被吹回十年前。
盛寒想起了一张笑脸和一句“你最棒了”。
盛寒微微瞪大双眼,他快要隔着人群看穿夏以霖,喧闹声全然褪去,只剩下盛寒脑中的他们。
小男孩的模样已经模糊,他拿着一根棒棒糖递给盛寒,他说,你很勇敢,明明恐高却从很高的滑滑梯滑下来了;你很厉害,明明从秋千上摔下来过很多次,却还是愿意陪着自己玩;你很耐心,明明不爱笑,却会陪着自己一起笑。
所以——“你最棒了”。
盛寒觉得自己产生错觉了。
比如现在他的嘴里,心里都涌上了十年前的甜味。
再比如,眼前的人与模糊的人影重合了。
裁判的一声哨声将盛寒拉回现实,他走上跑道,周清宴也走上来了。
没有来得及思考。
“比赛开始——”
盛寒迈着大步,一下跑到了前位,他感觉身后的人紧跟随着他的步伐。
400米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不一会儿,比赛进行到中段,盛寒的左侧却出现了人。跑步比赛并不能从左侧超过人,盛寒大口地喘着气,头微微偏转,认清那是沈贺。
沈贺竟也看过来,盛寒在那一秒间感受到了危险。
他的右耳畔传来一个字——“哥”。
盛寒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很显然他的实力比沈贺和周清宴都差得多,不然他们不会在跑步时都有时间来......
小腿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盛寒腿一软,但他没有摔倒在跑道中,沈贺紧挨着他,周清宴也是。
观众席上传来一声声的加油。
盛寒被两边的力紧夹着,只一瞬,周清宴加速往前跑,盛寒的右边如掉入悬崖般,空空荡荡。
盛寒有一种失重的感觉,沈贺的手肘是他最后见到的。随后他整个人被推得重心不稳,鞋后跟也被故意踩住,重重摔在地上。
疼痛一下一下侵蚀他的身体,操场太大了,盛寒蜷缩着躺在地上显得渺小无助。
400米进行到一半的位置刚好是距离观众台最远的位置,观众们只能看到有一个人突然弃赛了,但很快,欢呼声顿时覆盖了整个操场。
“沈贺!第一。”
盛寒仅凭着最后的力量支撑起身体,四周没有人,他模糊的视线中——校医正赶过来。
当然还有周清宴。
“哥,你怎么了,没事吧。”周清宴看起来急得要哭了,他扶起盛寒,摸了摸他的后背,“腿伤没有好就不要参加比赛。”
周清宴蹲下来,“哥,我背你去校医室。”
校医在一旁惊呆了,这个小子怎么比她还熟练。
“同学,真是乐于助人啊,谢谢。”她转过头,“同学你呢?手和腿能不能动。”
盛寒闭上眼点点头。
周清宴笑得柔和又僵硬,像暴风雨之前的风平浪静,“姐姐,你回去吧,刚刚沙池那边跳远好像有人骨折了。”
校医附身放下医药箱:“这是备用医药箱,我放这了,要是这位同学实在疼得厉害走不了,请你帮他清理一下。”
盛寒颤抖着站起身,膝盖火辣辣的疼,他半蹲着,眼神异常冰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清宴,勾了勾唇,盛寒看透了,看透了周清宴的虚伪,他强忍住恶心。
一把抓起周清宴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周清宴,好玩吗?”
“你这次玩得不太够格,没有达到我的心中预想,你很让我失望,你知道吗?”
盛寒抬起手,打了周清宴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在无数个瞬间幻想过,现在终于成真了。
“你不配跟我玩,滚。”盛寒声音微哑,他此时已经不考虑后果了,理智这条弦即将崩塌,他想跟周清宴好好地打一架,最好把,把周清宴打死。
那样就清静了。
广播再次响起,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
夏以霖看着跨过终点的人中,并没有盛寒。
他慌了。
夏以霖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快步走出人群,他心被紧紧悬起,这个距离他只能看到校医站在操场外,而校医后面又发生了什么,盛寒现在怎么了。
周清宴的嘴角溢出血,他的舌尖轻轻将其舔掉,他半跪着,仰起头看着盛寒。
语气阴森,“哥,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糖,这个道理你现在还不懂吗?看来我还是对你太好了,我发现了——哥你太爱我了,我一定陪你好好玩,让你尽兴。”
周清宴伸出手想去触碰盛寒,半跪着也变成了跪着:“一次重,一次轻,你不喜欢......你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
盛寒在他的另一边脸上也扇了一巴掌,颤声道:“滚......”
周清宴慢慢站起身,他的手在自己的脚腕处碰了碰,不禁笑出声来:“我很想再次看到你,在意我的样子。”
“滚!”盛寒竭尽全身力气喊出来,操场外的他们不是主角,盛寒也认为自己并不是个注目的人,他失神地转过身。
夏以霖与周清宴面对面碰上,夏以霖一眼瞥到了周清宴肿胀的脸庞和嘴边未干的血迹。
周清宴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
他望向前方,一个背影,好似风一吹就散了。
夏以霖跑着跟上走向学校后门的那个人,一把将他抱住。
怀中的人像受到外界刺激的小猫一样,哆嗦着,随后将他狠狠推开。
“盛寒,是我。”夏以霖的语调温柔,如溪水,如暖风,盛寒的心裂开的那条缝瞬间被填满,但他并没有做什么。
“你走吧。”盛寒一瘸一拐的,没有再回头。
周围的空气一下将至冰点,夏以霖还想说什么,但他咬咬牙转身走了。
盛寒听到愈来愈远的脚步,低头笑了笑,没有难过,是自己叫他走的。
没有失落,他不会的。
只是很空,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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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霖赶回观众席,正好碰见到处找人的江泊简。
江泊简一见他,眼睛顿时亮了,他上前招了招手:“唉!夏同学。”
夏以霖对于江泊简这个人,依旧是划在“情敌”这一类的,可不巧的是,他也在找他。
“你知道——”
“你知道——”
他们几乎同时问出。
江泊简脸色僵住了,他示弱地笑笑:“能不能我先问?”
夏以霖紧缩着眉头,点了点头:“快点。”
“你知道盛寒去哪了吗?我刚刚去上了个厕所,400米结束这么长时间他还没回来。”说着说着,江泊简怀疑地看着夏以霖,思索了一会儿,立即道,“你把他怎么了?”
“我......没怎么他,他在休息,很好,不用担心。”
“那——”江泊简没那么轻易就相信。
“你,不用,担心。”夏以霖声音低沉,低气压压得江泊简喘不过气,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被迫相信一个人说的话了。
这个夏以霖和盛寒都很奇怪。
“你问你问,你有什么事。”江泊简无奈道。
“你认识一班的人吗?”
“认识。”
听起来很严肃,江泊简认真起来。
“多吗?”
江泊简迟疑地点点头。
“知道今天一班表演的节目吗?”
“穿玩偶服,跳舞。”
“你能帮我借那套玩偶服吗?谢谢。”
江泊简张大了嘴巴,他错了,他不该认真的。
“你难道,不是一班的吗?还有,借玩偶服,你认真的?”
“你能,还是不能,谢谢。”
这完全就是威胁,江泊简觉得在这么耗下去真要窒息了,他敷衍点点头:“能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