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寒闷头一直走,途中被石头绊倒,又摔了好几次,但他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
校运会依旧在进行着,同学们的呐喊,广播的激烈音乐,一下一下攻击着他的内心。
他头疼欲裂,心也在狂跳着,盛寒单手扶着掉灰的墙壁,快步走着。
盛寒想逃离喧闹,他想,此时此刻他在水里就好了,最好整个人都沉在那里,闭上眼——
永远不要醒来。
盛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的心难受得不行。
像蚂蚁一点一点地啃食着他的皮肤,骨头,心脏。
盛寒紧咬着嘴唇,他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身体一下瘫软,他绝望地躺在通往教学楼的那条楼道里。
黑暗,湿冷,盛寒的伤口上沾满了灰尘。
唯一的光,也随着时间渐渐逝去。
盛寒感觉那股难受,如潮水,在他胃里翻滚,他一下干呕起来。
盛寒手颤抖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快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周清宴所做的一切,在之前的时光中潜移默化地在盛寒心中扎下了根。
直到现在,今天,刚刚那一刻。
盛寒眼前浮现出夏以霖慌张的脸庞,就是那一刻......
洪水决堤般。
夏以霖就像他情绪的宣泄口,盛寒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不想去在意周清宴了,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就在与夏以霖对视的那一秒——盛寒终于想明白那是什么一种情绪。
他觉得很委屈。
*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傍晚的校园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
盛寒已经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了,他眯着眼看那条给予他微光的缝渐渐黯淡。
盛寒无力地勾了勾嘴角,这副模样真是糟糕透了。
清晰的脚步声传来,很沉重。
盛寒警觉地回过头,他忍着疼痛往楼梯上移动。黑影像是听到了声响,加快了速度,可映入盛寒眼帘的——
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一眼认出那是今天中午看到的玩偶熊,黄棕色的庞然大物。
盛寒疑惑地看着这个小熊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走来。
光又回来了。
他缓缓抬起手想碰他,不是幻觉,小熊主动低下头——冒着摔倒的风险。
这副滑稽的模样逗笑了盛寒,小熊一直是“微笑”的,大概是看到盛寒笑了,小熊拍着他不灵活的手,发出闷闷的掌声。
“你为什么来这儿?”
小熊里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摸了摸盛寒的脑袋。
“你是谁?”
盛寒扶着楼梯扶手,站起来。小熊见状立刻去扶他,盛寒趁机拿下他的头套。
“夏以霖。”盛寒无法描述当他摘下头套后那十几秒的心理。
夏以霖大口喘着气,汗将额前的碎发打湿了,他满脸通红,却挂着微笑。
“......”夏以霖伸手想要夺回他的头套,盛寒却一下往后扔,扔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从见到这只“小熊”起,最想干的是什么了。
盛寒一把搂住夏以霖的玩偶服,踮起脚,将头埋在夏以霖的脖颈处。
夏以霖无措地看着盛寒毛茸茸的后脑勺,他的两只“熊爪”也掉在了地上。
“你......”夏以霖温暖的手覆在盛寒的头上,揉了揉头发,“不是不想看见我吗?乖,头套带上再抱。”
怀中的人抱得更死了,盛寒低低地抽泣着,夏以霖的手顿住了,定定僵在盛寒头上。
“夏......以霖。”
“我在。”
盛寒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他小时候哭,没有人会安慰他,渐渐长大了,他也很少哭了。
今天的他的确很奇怪,他哭了,而且盛寒还不得不承认,他一个人,确实很孤单。
“现在几点了?”盛寒仍未松开玩偶的腰,他吸了吸鼻子。
“不早了,七点多了。”
他在这个通道竟然已经躺了将近一个小时!果然大脑放空的时候,时间总是很快。
“哦......”
“坐下,我帮你处理伤口。”夏以霖将盛寒的手轻轻从玩偶服上放下,盛寒坐在楼梯上。
夏以霖的手法很熟练,他笨重的玩偶服没有阻碍他清理伤口的动作。
“不算晚,再这样下去就要化脓了。”
盛寒没说话,疼是肯定的,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夏以霖的模样。
这个人,其实挺温柔的。
夏以霖最后在盛寒的膝盖处贴了创口贴,裹了一层纱布,他抬头看了一眼盛寒,侧身捡起头套重新戴在头上。
“不高兴的时候,可以跟我诉说。”
声音尖细,像哄小朋友的。
盛寒笑笑,他本不想开口,但夏以霖的手慢慢覆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擦拭时,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眼泪带走脸颊处的温度,但夏以霖又给予他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以霖抚摸盛寒脸庞的手顿住了,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心尖,酸楚不已。
“一个人住在房子里很空旷,一个人时很安静,一个人承受压力时不用顾虑这么多。”
盛寒缓缓说着,带着抽咽。
“可我现在才明白,这些都不过是我这十七年来用来欺骗自己的罢了,就像活在一个自己编织的梦中。”
“一个人其实一点都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在面对周清宴时,我从来不想露出一丝哪怕一毫的懦弱,因为我知道我只有自己了,所以每一天每一秒都活在惧怕中......就像再往后退一步就会掉进万丈深渊,即使是这样我还要笑着告诉自己‘就这样耗下去吧’。就这样......然后继续过接下来的生活,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其实只需一颗火星就可以将其点燃,骤然燃起大火。”
“所以——”
眼眶中聚起愈来愈多的泪,夏以霖只是安静地帮盛寒擦着泪。
“他就是个疯子,我也是。”
“盛寒。”夏以霖哑着嗓子,声音低而缓,如果不是因为头套,盛寒可以看到此时夏以霖眼中的水光。
“你不是,你还有我。”
盛寒怔住了,眼前模糊的一片恍然变得清晰,正如他的心一般。
“小熊,我今天狼狈的模样被很多人看到了吗?”
“没有。”
盛寒勉强勾起唇,他用两只手托起小熊的脸颊:“随便了,被其他人看到也没什么关系。”
“江泊简去厕所了,他没看见。”
小熊的声音沉了很多。
盛寒摇摇头,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夏以霖,也正是因为这是夏以霖,他才会说这些。
渐渐地,曾经他最讨厌的人,却在他心中开辟了一座岛屿,成为唯一的依靠和慰藉。
盛寒以前一直很回避自己的内心,但今天的他爱上了诉说真心话的感觉,心里畅快不少。
——将十七年的委屈说出来,说给一个人听。
那个人说,你还有我。
盛寒紧紧盯着小熊的眼睛,眼神是温柔的。
他没有回答夏以霖的话,盛寒知道夏以霖会懂的。
“明天早上,等我。”
面前的小熊沉默了很久。
夏以霖轻笑着,抬手又揉了揉盛寒的头发。
“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