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珍珍不喜欢她的工作。但她硬着头皮从毕业干到了现在。因为对于一个文科生而言,她现在的工资是很多人都难以企及的。因为工资丰厚,她成了家人、朋友羡慕的对象,但她时不时也会感受到悲伤。沉重的工作、人际关系的压力、不被尊重的苦楚、丧失生活乐趣的悲哀只有自己才会清楚,并在失眠的夜晚涌入脑海。
贺琮对此不太理解。回想自己当知县时意气风发,每天都感觉有用不完的力气,虽然压力大、阻力多,但一想到能为百姓做点什么也会常常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工作。
陈珍珍就不一样了,每天无精打采的,磨磨唧唧洗漱完,才能出门。很多时候,她甚至还要在镜子前做一会儿心理建设:“陈珍珍同志,不打工就没有钱花。加油,你可以的!不就是上班嘛,难不倒你的!”
贺琮凑过来:“不至于吧,上个班而已。说的好像要上战场一样。”
这句话刺痛了她敏感的神经:“职场如战场。你这种养尊处优的神是不会懂的。”
什么叫养尊处优?他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懂职场?”
陈珍珍眼睛里飘出暗淡的光:“你上过班就不会说出‘而已’这样的话了。”
贺琮显然不太同意,拿出老一辈姿态教育道:“工作是创造价值的方式,你的人生......”
陈珍珍一句都听不下去,将手中的包一递:“你行,你上啊。”
于是,贺琮化形成陈珍珍上班去了。
上班前,陈珍珍还特意叮嘱道:“有本事别用法术。”
为了不迟到,他只能一路跑着去上班打卡。刚打完卡,林芝姗姗来迟,喘着气惊讶道:“珍珍,你竟然还有卡点的时候,稀奇啊!”
他只能尴尬地笑笑。出门前陈珍珍将自己的工作清单和他大致讲过一遍。他当时只不过是一笑而过,但当他打开表格时,笑容就凝固了,光是要做收集资料的项目就有60个,他得一个一个进行检查、修改,遇到拖拖拉拉的还得一遍又一遍地催。
“珍珍,昨天跟你说的那个红文拟了吗?”主任走到跟前。
“还没,我这儿还在整理资料。”
“你什么时候轻重缓急都不知道了。赶紧弄吧。”他这才想起来,陈珍珍的清单确实有标红星的,只能放下手上的去干要紧的。
一个上午可谓是充足,拟红文、写讲话稿、发通知、收资料,打了二十几通电话,还要笑嘻嘻、温柔地回应每一个发文者。他做完这些,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双眼模糊,意识开始神游天地。
这时,林芝走了过来:“珍珍,你能帮我看看我的PPT吗?”
“好啊。”他只能直起身子,帮忙检查ppt。他看着看着,林芝忽然想起什么:“你先帮我改改,我突然想起来有个防汛减灾检查的通知没发,我先去处理一下。你改完了发给我哈,谢谢。”
这活儿就如此丝滑地落到了他的身上,等到改完已是正午。办公室里已经空无一人,林芝早就不见了。
贺琮的下午也是相当充实。调试会议、端茶送水都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是临近下班,主任将她叫住:“珍珍,今天有客餐。”
对于客餐,陈珍珍最为排斥。每次都要端到晚上八九点,等桌上的人喝得醉醺醺了,她才能回家。好几次端完回家,她都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泣。
贺琮也曾对她说:“不想端就不端嘛。”
她情绪一下就爆发了:“不端,我的绩效怎么办?”对于一个没有背景、漂泊异乡的女孩,她的生活里总是有很多低头和无奈,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更是让她委屈。
机关食堂的小餐厅里,领导们推杯换盏,说说笑笑。贺琮则饿着肚子从厨房里端着各种菜品进进出出,时不时还要倒酒、斟茶。食堂的师傅为了满足领导的喜好,在猛火上用沉重的白砂锅烹鱼,上桌前还在锅边淋上一圈白酒,然后对他说:“端走吧!”
贺琮诧异地看着他:“没工具?”
“那儿有一双硅胶手套。”
贺琮看着薄薄的硅胶手套,心想这东西能隔热?不出所料,菜端到半路就已经烫的不行。他强忍着端到转桌的木垫子上,揭开锅盖,刺啦一声,水珠掉进滚油里发出“美妙”的声响,香味向四周散去。酒桌上的人纷纷感慨:“这鱼做的不错!”
只有他摩挲着被烫红的手,悄悄离场。
就在这时一个酒气醺醺的胖子叫住他:“服务员,换一下碟子。”
贺琮此时已是强忍着怒气,但仍旧挤出了一个“好”字,和另一位同事收拾着桌上的垃圾。贺琮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自然不愿碰他人吐出的虾壳骨头,端着托盘跟在同事后边乘换下来的碟碗。
他突然就理解陈珍珍了。寒窗苦读数十载,大学本科四年,到头来还是在干服务员。自己的专业和自尊都在这些琐事和无奈中被打压。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工作,实际上不过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打杂小妹罢了,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读书呢?上学时老师总是告诫她读书、上大学了,就不用当农民、干底层工作,体面的生活。她一步都没走错,可是现在不一样站在这里被呼来喝去吗?
席面上散完场已是九点。大人物们勾肩搭背地离开了饭桌。厨师和帮厨们开始收拾桌上的菜品,也顺便解决了晚饭。帮厨阿姨热情地招呼他一起来。他看着满桌剩菜,内心却很复杂。他没有吃人剩菜的习惯,尽管他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可是真让他去做,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于是,他婉拒了帮厨的邀请。
他终于知道陈珍珍为什么每次加班回去都会吃一桶泡面了。这个点,如果是一个凡人应该真的很饿了吧。
走在下班的路上,昏黄的路灯下,贺琮觉得很累。为什么会觉得累呢?坐在空调房里,既不用干重体力活儿,也不用顶着大太阳,但感觉整个人都被抽走的精气神,可能是这工作真没有什么价值意义可言吧。
就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路灯下。月生现出原形,缓缓走过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腿,似乎有点明白她为什么每天都来撸猫了,哪怕对方是妖怪也不放弃。它看到了烫红的手,轻轻舔了舔。贺琮变回了原貌,戏弄道:“你小子,还挺会撒娇嘛。”
月生这才发现认错了人,幻化出人形,跳开:“怎么是你?什么恶趣味的老神仙,装成小姑娘。”他甚至为刚刚添了他感到恶心:“不行、不行,我要刷牙去。”
贺琮叫住了他:“陈珍珍每天下班,你都是这么等在这里,陪她吗?”
“不然呢?她过得那么辛苦。能让她开心一点,等一个晚上也没关系。”月生感慨道。
贺琮说道:“既然这个工作干的不开心,她为什么不另找呢?”
月生补充道:“虽然我不太懂人的生活。但是我听她说过现在大环境不好,文科生更是雪上加霜。她辞职了,妈妈的医药费就更难负担了。”
贺琮没有说话,重新变回陈珍珍的样子转身走向了回家的方向。月生不放心地问道:“明天,还是你吗?”
“不是了!这破班谁爱上谁上吧!”
回到家里,陈珍珍正在啃着鸭脖,看综艺,看到贺琮回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凑近闻了闻:“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他自己仔细闻了闻又闻,今天可收了那么多碟子,不会是厨余垃圾味吧?
“一股子社畜的味道,你不干净了。”她打趣道:“怎么样?上班累吗?”
贺琮虽然心里明白,但嘴上仍然是硬的:“还好吧,就是挺无聊的,还是你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