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希音凭着记忆,没多久就返回晚风巷口。
却没想到龙影卫已派人封锁巷口出入,马车不让进去,她只好让车夫将车子赶到附近。
季希音递给车夫碎银,嘱咐他在此处等她一个时辰,车夫以为她是哪家要来捉奸的小娘子,好心提醒:“小娘子,这么晚了,等不到的人就别等了。”
季希音没意会他的意思,挥着手跑远了。
丁坚灰头土脸的从暗道口爬出来,他左右张望一番,呸的吐掉口中的灰尘,用手袖擦着嘴巴骂骂咧咧。
“幸好老子留了一条暗道,不然今天非被瓮中捉鳖不可。臭婊子,竟敢算计我们,明日非得去抄了她的老巢!”
走了几步便一阵晕眩:“遭了,酒中有药,得尽快找个安全地方。”
季希音凭着对自己药粉气息的熟悉,竟真的误打误撞在两处转角闻到类似的味道。
偷偷围观又不犯法,明玄还不带我来,待会遇到非吓你一跳不可,也不知瑶卿安全没有。
希音边走脑海中思绪万千。
她小心翼翼避开人影,刚拐过弯来,恰好迎面撞上走路踉跄的丁坚。
丁坚本就坚持不住了,那么高的个子直挺挺往后倒下去,季希音惊得往旁边跳开半步。
“喂!你没事吧?我有那么大力气吗……直接将人撞晕……”
季希音盯着自己纤细的胳膊百思不得其解。
她试探蹲下身拉扯他的衣袖,毫无反应……
“怎么办,将人丢在这里貌似不好,真有个闪失岂不是我背上一条人命,可是……”
季希音将灯笼提起,身子靠近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容,怎么瞧着有些熟悉,好似……
“啊——你松手!”丁坚忽地睁开双眼,手上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死死捏住季希音的手腕。
“快带我走,否则要你狗命!”
“你才是狗!”季希音挣扎不过,另一只手从怀中抽出匕首狠狠一划。
这次轮到丁坚惨叫,整条手腕鲜血淋漓。
季希音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爬起来往另一个方向跑。
“什么?逃了一个?你们怎么办事的!”
周暄在门口好一通发火,前后两个衙门的人紧守,居然还能让人逃掉,简直给龙影卫丢脸。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丁坚一手握着受伤的手臂,从地上捡起匕首。
此刻的他已经有些疯癫,瞳孔圆睁,头发散乱,凶神恶煞地追上去,血迹顺着墙角滴了一路。
少顷,龙影卫搜寻到这里。
“快去报告指挥使,这里发现血迹!”
季希音不熟悉路,几个拐弯竟跑进了死胡同。
身后还能听到那个男人咒骂的声音逐渐逼近。
不能慌,不能慌!干脆大叫吧,附近肯定有衙门的人……
另一个声音插入,不行不行,我大半夜跑来晚风巷这样的地方两张口都说不清……
脚步声越来越近,季希音干脆打算闭眼冲出去,像之前那样将人撞倒再跑。
对,就这样,一、二、三!
季希音闭眼低头猛冲出去,额头忽地一痛,手腕也被攥住。
慌乱之下她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快放开我!”
“希音!”一声断喝从头顶传来。
头发有些散乱的季希音讶异地抬头:“明玄!”
被训斥一顿的季希音再次被塞上马车,周暄还有要紧事处理,没空送她回去。
看她狼狈沮丧的样子有些心疼又有些气恼。
周暄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乖乖听话,快回去。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找人去寻你。”
不等她回答,周暄便匆匆转身离开。
驾车的车夫见她寻到的郎君又走了,看她狼狈样以为她受了欺负,宽慰道:“小娘子,既然你夫君说了会归家,你就安心回去等着吧,这男人那,总会知道家里好的。”
季希音呆愣地听完,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明玄。
他不是……我的夫君。
在周暄和凌旭朝的故意为之下,晚风巷的案子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据闻,大理寺和龙影卫共同在那间房屋后院的泥土下,又挖掘出数十具白骨,经仵作验尸,大多还是垂髫少儿。
自愿出卖孩子的父母或许不敢出头,可仍有不少曾丢失过孩子的父母大哭着到京兆府衙击鼓鸣冤,要求朝廷严惩凶手,还他们孩子公道!
以工部尚书韩元修、吏部侍郎窦大人、文昌伯为首的数位大人早已在金銮殿前跪了三个时辰。
随着日头偏高,渐渐有人身子佝偻下去。
韩元修额头的汗渍顺着鬓发滑下,他也不敢抬手去擦。
他十分清楚这次儿子定是保不住了,跪在这里,只为求陛下看在他多年勤恳的份上,能保住官职。
窦大人本就升迁无望,此次被儿子连累,怕是乌纱帽不保。
文昌伯本是世袭伯爵,可文昌伯世子是当着周暄的面行凶,别说世袭的爵位,就这么一位独子,要是没了伯府也就到头了。
文昌伯呆滞地看着泛光的地板,阵阵出神。
窦大人声音沙哑试探着:“韩大人,您说陛下会留他们一命吗?”
韩元修舔舔干裂的嘴唇:“各位大人,还是想想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吧!”
正在此时,掌事太监吴公公面色肃然地走来,他望望跪着的大人们,摇摇头吩咐:“来人,将大人们都送回去歇息!”
说完转身就走,窦大人伸手去抓他的袍角,可跪了多时腿上无力,一个不慎跪趴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恳求道:“吴公公,公公请留步!能否告知我等陛下怎么说!”
吴公公扯扯衣袍没扯动,神情无奈:“诸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陛下恩德,准诸位大人好酒好菜再送送亲子,快回去吧!”
听得此话,文昌伯瘫倒下去,竟呜呜呜放声大哭起来。
吴公公能得陛下信任多年,自是懂得各种场合变通,陛下派他出来,也是想让他传达圣意。
他俯下身压低声音:“陛下能留全尸已是看在各位大人为朝廷付出这么多年的份上,可此案非同小可,老奴奉劝一句,诸位切莫再生事端,免得殃及自身啊!”
韩元修一个怔神,随即跪地叩首,高呼:“老臣谢陛下恩典!”
其他大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感谢圣恩。
吴公公见他们已是明白,便不再多言,吩咐内侍们将人都送出宫去。
看着几位年迈的大人由内侍搀扶着,踉跄离去的背影。
吴公公长叹:想不到,不声不响的凌大人有如此能耐,居然截胡了周暄的功劳……
景仁帝听完周暄和凌旭朝的案情汇报后,又单独留下周暄和林相询问。
本来此事由林相和吴御史发现,交由龙影卫处理,却没想到凌旭朝以大理寺早已得到有多名孩童走失的消息,顺藤摸瓜找到了贼窝。
凌旭朝呈上的证据清晰,且有迹可循。
周暄唯恐景仁帝误会他想邀功,主动开口:“此案多亏了凌大人,才能一举清查此案,微臣所做所知不及凌大人。”
景仁帝见他神情没有丝毫不满,暗自满意:“确实凌旭朝为首功,他为官数年,朕多次听大理寺卿夸奖,说他才思敏捷,心细如发,极擅探案,朕心甚慰。”
“怀瑾,你能在短短两日便找到巢穴,龙影卫交到你手里,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周暄躬身拱手:“微臣不过尽分内之事。”
“只是,那些孩子如何安置,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据统计上报的数字,加上暂时住在吴御史府上的数十名孩童,已增至五十余人。
林相仿佛打瞌睡般靠坐在圈椅上紧闭双目,景仁帝无奈,示意周暄先讲。
周暄早有准备,委婉提议:“微臣以为,父母俱在的由朝廷出面抚恤送还归家,如若找不到家人的,便统一安置。”
“统一安置?”
“臣记得,孝昭皇后曾在福寿坊建善堂安置难民,只是后来大齐物资丰裕,便渐渐无人看管。”
其实是孝昭皇后去世后,武宗未再立后,后宫无人主理此事,但周暄不便明说。
“臣谨奏,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德配坤元。可请皇后娘娘垂慈,昌建“慈幼善堂”,则上承天和,下抚民心。”
景仁帝沉思,提议是好提议,可……
“皇后久居后宫,也不便时时出宫监察,万一中途出了岔子,岂不是平白坠了皇后的名声。”
周暄补充:“自然不妥,所以还需在民间选一位娘娘的代言人,替娘娘总领其事,定期向娘娘回禀。同时六部携济钱粮,龙影卫岁督其效。”
“哈哈哈哈,好主意!朕一会回宫同皇后协商!”
景仁帝突然拔高的声音惊醒了林相,林相一副恍然大悟般:“陛下圣明!”
“林爱卿为国事操劳繁多,该多注意身体才是。”
“老臣让陛下看笑话了。””林相讪笑,耸拉的眼皮抬起,瞳中倒映着周暄俯首的身影。
“无妨无妨!”
处理完政务的景仁帝,乘坐轿辇前往皇后的坤华宫。
刚跨入宫门,便听得偏殿内传出阵阵笑声。
景仁帝摆手示意不用通传,在宫门口下了轿辇,只带着吴公公踱步踏入。
殿内,皇后坐在主位,淑妃坐在一侧,不远处的席榻上,燕王齐晟同宁安公主齐昭正在对弈,而荣安公主齐晴丝毫没有观棋不语的自觉,不停指挥两分人马。
“三妹妹,我刚才就说要下这里,你又下错了!”
“你上一步还说要下那里。”
“上一步是上一步,上上步是上上步,怎么能一样,你真是急死人了!”
“哈哈哈哈,承让承让!三妹妹棋艺还需努力才是!”
皇后正欲招呼他们用些糕点,却见门口透出一道熟悉的影子。
她入宫伴君二十年有余,早已熟悉皇帝的习惯,朗声道:“陛下既然已经到了,是要躲在门口看我们娘几个的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