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明慈刚出门时只是温琅自己在担心的话,待到他两天未归的的时候,连带着老猫长岁也烤火烤的不是那么安心了,甚至低声喵喵着催着温琅问问情况。
“……嗯?”
“店长先生,你还好吗?”
温琅在这端听到明慈因为低烧沙哑的嗓音,更加担心了。
“没什么,一点风寒不碍事。我这边可能还要再待几天,回去的时候给你们带小礼物……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啦……乖。”
“诶?店长先生你在说什么吗?
对不起我有点没听清楚!歪?店长先生?”
温琅听着那边电话挂断的忙音,不确定的自言自语道:“好奇怪,店长先生最后在说什么,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而另一端话音未落就继续睡过去的明慈在睡梦中轻轻抬手,像是拍了拍什么,笑道:“那我们说好了,一言为定。”
这场风寒来的突然,明慈从中午回到酒店后就开始昏睡,就算中间有温琅这通电话的打搅,也还是一觉睡到了夜幕降临时分。
“嘶—”
等到缓过困意,明慈揉着惺忪睡意的眼起床时,乍然发现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居然是窗外远处的海岛。
淡金色的荧荧光点笼罩着整个岛屿,像是岸边指引归路的灯塔。
不知怎的,就好像只看着它,就会有莫名的安心,和油然而生的亲近感。
明慈本不打算上岛的。
但此情此景之下,显然岛屿上确实有着点秘密,去看上一眼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中午睡下时过于匆忙,该带的东西基本都还在身上,明慈没有额外再收拾什么,随手拎了件外套就打算出门去。
推开门的一刹那,整个世界像是在瞬间发生了崩塌,从走出房间的那一刻起,门外该有的走廊,电梯,甚至酒店外的商铺居民楼等,都如同慢放的电影,一点点化作了飞灰,继而在灰烬散去后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相貌。
这是……
这是,百年前的T市,或者说,百年前的乌镇。
同样是雨后迷朦的晚间,百年前与后世却直接换了个天地。
原先装修豪华的海景房在时光中辗转倒退,最后缓缓定格成了一座咿呀婉转的戏坊。
不知何时细雨又开始朦胧,明慈站在戏坊二楼扶栏边远远眺望,眼前是行人撑伞匆匆而行的旧街巷,身后是饮酒取乐的温柔乡。
这是民国九年的乌镇。
“雾生哥——?”
明慈身后的厢房吱呀着被人推开,继而探出个半大青涩的少年,熟稔的招呼明慈进屋去。
“哥,来了怎么不进去,快来快来!今天可是请来了檀倌,酒也温好了,上好的醉和春呢!”
只此一瞬,明慈想,他大概找到失踪的人了。
跟着来人进到厢房后,明慈也基本想通了这前后因果。难怪寻不到妖物,想不到T市百年过去居然还有魇魔的活动。
魇魔以梦为食,以梦构界,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作是妖怪。而且若是强行破局打碎魇魔的梦魇界,就可能会致使还沉浸在梦境中的普通人永远陷入沉睡。
看来这次怎么说都是要跟着梦境发展走一遍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顺着梦境来,明慈一改刚刚疏离的状态,尽量将自己与给定的身份贴合起来,主动同刚刚的少年攀谈起来。
所幸对方对“雾生哥”半点防备心都没有,只消明慈起个头,便蹦豆子般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雾生哥当年你说走就走,和兄弟们半点口风都没透,就算……就算想要去留洋,好歹也要给大家个摆送别宴的机会吗不是!怎么能……”
“就是!当年姜淞还哭着找去周哥家里,死活要和周哥一起去,芸妹妹都没跟着去他一个……
诶!疼!姜淞!松口快松开!多大的人了还咬人你丢不丢人!”
“你该!”
只半晌功夫,厢房里便乱做了一团。平日里都是风度翩翩少年郎的公子哥们,此时此刻有劝架的,有拱火的,还有在一旁笑着讨论怎么将此情此景传散开去的。
明慈就是在喧闹声中摸清了现状。
自己大概是附在了乌镇离经叛道,远渡重洋的周家少爷周雾生的身上,而这个时间点应该是周雾生留洋归来的接风宴。至于魇界与此情此景有何关系,还需要更多的线索来解答。
明慈坐在暖炉旁,炉中温着的酒散开阵阵香气,待得久了不免也沾上些许醉意。
变数就在此时骤生。
明慈原本正借着酒炉边软塌假寐,似醒非醒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好不容易挣脱困意睁眼就看到位明眸含泪的少女蹲在软塌前,欲语泪先流。
不……不是,怎么回事?!
明慈心中警铃大作,紧急搜索刚刚信息梳理漏下了什么。
“芸妹妹都没跟着去他一个……”
【芸妹妹】
是了 ,那这位眼前的姑娘,想必就是周雾生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邹芸。
只是……
明慈哪怕是近百年来,相处最多的女性都还是家中姊妹,此刻面对眼泪半垂不落的姑娘,难得感觉到了手足无措。
“芸,嗯……芸妹妹?”
明慈迟疑着,低低唤着的姑娘闻言猛而靠近,在他惊得起身前又补了一句。
“雾生哥,你跟我来。”
本该沉睡在魇魔幻境中的邹芸明显与旁人不同,靠近来时在明慈耳侧低声道: “不论如何,请你相信我,这里真的不对劲!"
明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邹芸,沒有再说什么,顺从的同众人辞行,与邹芸一道离去。
两人一路无言,各自整理思绪语言,直到并行至周家门前,邹芸侧身示意明慈进去时,才打破沉默的局面。
“我觉得,进去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给我个解释,邹芸小姐? ”
“那… …你还记得多少? ”
邹芸有些犹豫地看着明慈,试探着问道。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明慈有些诧异,一般来说普通人被梦魇拉入界后,意识会与魇界内的事物共通相连,忘却本身。能够在魇魔的梦中保持清醒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邹芸看来在魇界内另有奇遇,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明慈只回答了她的问题,未言其他。
“我是来T城旅游的,谁知一觉醒来便来到了这里。我想,我还是知道自己是谁的。”
邹芸像是印证了心中所想,面上喜悦渐盛,忙不迭继续讲着。
“我,我应该是最早进入这里的,在发觉自己并不是什么邹家小姐之后,我就在寻找出去的方法。可是…… ”
可是……
邹芸语气凝涩,有些许恐惧在其中。
“就在我继续寻找离开方法的时候,我发现,又出现了新的,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人,我尝试去接触他们,想和他们一起逃出去,但他们好像对T市和原本的世界都没有记忆,只觉得我是邹家的小姐邹芸,他们……全都不自知这是一场幻境!
不论我怎样向他们暗示,想要唤起他们现实的记忆,他们全都无动于衷。
后来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其中的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只是我太害怕太想逃离,才幻想着他们也和我一样。
最恐怖的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对于现实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我在被这个世界同化!”
“就像今天,我其实已经将现实世界忘得差不多了,去西吟坊好像也只是遵循‘邹芸’这个人设身份去寻找她的周雾生。
可是看到你的那一瞬间,就仿佛有嗡鸣声在我脑中炸开,那一刻就像是在一场长久的梦中醒来,我才想起来我是谁。”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的出现,我不能被留在这里,我哥哥还在等我回家……”
强装镇定了一路的姑娘,在真切的确定了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之后,才稍稍显露出压抑已久的恐惧脆弱,放松地侧身靠在周宅的院墙边,束在耳后的短发随着颤动遮掩了眉目,也遮掩了落下的大滴眼泪。
眼泪并没有落在周家门口的青灰的地砖上,有边角绣着朗朗青竹的手帕被递到了邹芸眼前。
明慈半倚着院墙,维持着递手帕的姿势等待邹芸接过去,轻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邹芸接过手帕,抬头笑了笑,给自己打着气,努力去调整好心情。
“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我哥说好了的接我回家,还要去买城南的绿豆糕。”
“好,我们现在进去?”
明慈指指周家,却见邹芸摇了摇头,拒绝了。
“不了,这里有很多看不见的规则束缚着,很多事情能不能做我们没有明确的指示,但是在做决定之前会有‘它’的指引,比如今天见到你之前,我的“它”’给我的指引是如果不去一趟西吟坊,我将失去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当然现在看来,它指的应当是我离开此方世界机会吧。”
“就在刚刚,‘它’告诉我,不要在外逗留太晚,家里最安全。”
明慈点点头,没想到新时代的魇魔也有在好好与时代同进步。从刚进入到现在,不论是背景发展还是这种小细节都像极了明慈平日里消磨时间的无限流小说。
有点意思了。
“我明白了,如果照此说法,那我的‘它’便是在告诉我,远渡重洋,久别亲眷,我合该好好与家人团聚。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就此别过,待明日我去邹宅寻你?”
“那好呀,雾生哥哥。”
第二日,周宅。
明慈本打算用过早饭后便去找邹芸汇合,出门在即却再一次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你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遗忘了,如果不去一趟义顺茶社,会错失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啧。
这是“它”在试图阻止觉醒后的人进行会面,在未知的重要线索与已经确定了的同伴间,大多数人怎样选择不言而喻了。
所以——
明慈在周母“甜蜜负担”的数落中准备着带给邹家的见面礼,打算去邹宅看看有没有可用信息。
毕竟“它”如果不想要觉醒的人们汇合的话,就不可能单单给明慈提示调查方向,邹芸大概率也被其他预感信息引开了。
虽然大概率碰不上面,但明慈还是打算走一趟邹家。不说别的,就现在他和邹芸明明都已经清醒过来,却基本没有受到魇魔界的排斥,就足以说明在魇魔的梦境里,主线进程绝对离不开周雾生和邹家小姐,那么邹家这一趟必定有额外收获。
再者说,“它”指给明慈的方向是义顺茶馆,将他调离了周家,那邹芸所接到的,大概率是来周家拜访,说不能还没过完刚刚触发的周夫人的“剧情”,就可以见到邹芸了。
果不其然,明慈还未走出前厅,便听到有门厅小厮来报,说是邹家小姐来看望。
身侧刚刚还在数落明慈礼数不周的周母闻言笑开来,连声唤道:“芸芸回来了,快来快来,你哥刚刚还说要去接你呢。”
“周姨。”
跟在小厮身后缓步而来的邹芸笑着搂了搂周母,悄悄向明慈眨了眨眼,示意他接话。
这是?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明慈还是按照示意同周母讲。
“娘,既然芸妹妹过来了,那今日就先不去拜访了罢。正好我也刚回来,不如多陪芸妹妹出去转一转。”
“哟。我家木头疙瘩出去一趟也开窍了不成?”
周母打趣道:“去去去,都随你们年轻人去,记得在外多照应着你妹妹点。”
“呼——终于出来了。”
同明慈离开周家后,邹芸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看着状况外的明慈解释。
“别担心,周姨没什么不对,只是周姨同你我的身份都太亲近了,若是哪里被看出来问题,会惹出大麻烦的!”
“嗯?”
“这还是我之前追着其他人,想叫醒他们的时候的事了,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