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又日升，远方的银铛鸟叽叽喳喳的吵闹着，围绕在城堡顶上不肯离去。

    夏毓推开门，看见了一身银甲的露尼薇，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了里栎汐的那句劝告。

    她走到露尼薇身边：“母亲要出门？”

    露尼薇擦拭着手中的剑，闻言嗯了一声：“放心，我肯定会在你生日之前赶回来的。”

    这句话听进耳中，夏毓的心莫名其妙的凉了一半，她望着染上杀气的母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情绪几番压迫之下，促使她第一次说出了这种话：“能不去吗？”

    作为占卜师，王朝的祭司，里栎汐的话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她或许是真的预见了什么，才会给出这么一句劝告。

    自己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不论如何，她不能一言不发的看着母亲远去。

    露尼薇神色带着几分诧异，她沉思了一瞬，终究是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只是道：“陛下有令，不得不从……你之前从不会插手这些事情的，是什么刺激了你吗？”

    夏毓摇了摇头，心中其实充满了疑惑。

    里栎汐突然施展出来的好心，真的可以相信吗？在这番好心背后，会不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阴谋？

    若是自己顺了里栎汐的意思拦住了露尼薇，势必会让夜兰家族在陛下心中背上一个抗命的罪名，可若是她什么都不做，万一里栎汐说的是真的呢？

    一时之间，夏毓只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在了火上，不论怎么翻身，都逃离不开火海，只剩下了无数的焦灼。

    露尼薇见她没有说话，眉宇间已经有些不耐，她看着夏毓：“你最近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情了，我以为你知道要改了……”

    “我不知道。”夏毓梗着脖子，眼神带着坚韧，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或许她可以认为自己和母亲的想法不一样，但同样都是为了家族而奋斗，不应该分出个是非对错来。

    她想不明白，母亲到底是站在什么角度来教训自己的，明明自己也有在努力。

    母女两的关系已经上升到了说两句话就要呛起来的程度，夏毓几乎是瞪着露尼薇：“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错，母亲，你要是还存着让我飞快嫁人的念头，那我就去将他们都杀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夜兰家的小姐克夫，娶不得！”

    “啪”的一声响在空旷的走廊之中，夏毓偏过了头，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几道红痕，她舌尖舔过一颗虎牙，喉头有些腥甜，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露尼薇不愧实在战场上纵横的，这一巴掌落下来，让夏毓整个脑袋都空白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夏毓突然感觉自己好像顿悟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这种感觉十分微弱，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她久久没有回头，只是用余光看向露尼薇脸上浮现出的担忧……自己从一开始想的，是不是本来就是错的？母亲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不应该被自己这样解读？

    夏毓突然问道：“查尔斯家族救不了即将倒下的夜兰家族，在陛下的虎视眈眈中，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母亲大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露尼薇瞬间便只剩下了疲惫，她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蓝色的眸中闪着光，那是夏毓现在还读不懂的情绪。

    或许是吵累了，母女之间有什么话说不开呢？这样无休止的争吵简直太没有用了。

    露尼薇没有回答夏毓的问题，只是兀自问道：“你拦着我，是想做什么？”

    夏毓心中已经有了些定论，但又不是特别确定，不过看母亲的意思，是不会轻易告诉她的，夏毓只能暂且将这件事情搁置。

    她扭过头对上母亲的目光，仿佛刚才的那一刻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母女两之间从来都没有过那些隔阂，夏毓思考了一下，将里栎汐告诉自己的尽数说了出来。

    夏毓本可以用其他办法留住母亲，但到了现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仿佛并不合适用在亲人身上，这是一件十分煎熬的事情，自己拿不定主意，不代表母亲做不了决定。

    而自己能做的，不过是在母亲的抉择之后做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抉择。

    况且里栎汐不是也说了吗？不要恐惧未来的到来。

    因为她们没有选择。

    两人一起向楼下的客厅走去，露尼薇在听完夏毓的话之后，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在沉思中笑出了声，那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却又张狂。

    她带着夏毓来到一楼，伸手将窗户推开。

    微风中挟带着花香，扑面而来，依旧可以给人织就一场香甜的美梦，而露尼薇却道：“你闻到了吗？空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硝烟，数不清的阴谋诡计无孔不入，若是我躲了，便要有人躲不开，这是注定的。”

    夏毓心中一震，是啊，没有任何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里栎汐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或许是出于好心，可那些等着母亲拯救之人就必须承担这个代价。

    所以里栎汐才会说，一切的到来都有属于它自己独特的意义。

    夏毓会承里栎汐这个情，也会和母亲一起迎接命运的到来。

    或许在这一刻，夏毓才明白为什么里栎汐宁愿赖掉自己的这个交易，也不愿意告诉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试问夏毓如果可以得到一个答案，却要为这个答案付出本不应该有的代价，那么知道与不知道，什么更残忍呢？

    夏毓伸手接住了一片被风吹落的蔷薇花瓣，她问到：“所以母亲这次是要去哪里？”

    露尼薇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夏毓，她看着这个女儿，若是可以，她想给夏毓更多的成长时间，又或者夏毓可以不用成长，就这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欢快的游玩，可是现在的局面，似乎是不可以了。

    夏毓太过于注重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比注重自己的生命还要注重它们，露尼薇本应该为这个女儿感到骄傲，却不能不去担心女儿的未来。

    露尼薇犹豫了片刻，答非所问：“你在跟着艾斯团长学本领？”

    “是。”夏毓昂起头，眺望远方，回答的十分坚定。

    “为什么？”

    “母亲可以做到的，我觉得我也可以。”

    “如果你不行呢？”露尼薇毫不留情的抛出一个又一个残酷的现实，“如果你做不到，并且弄巧成拙了呢？”

    夏毓握紧了拳头，她明白，露尼薇不止在以一个母亲的身份问自己，她更是在以夜兰家族的夫人，甚至是幕伦王朝的女伯爵问自己该要如何走。

    而这样残酷的质问，夏毓只是用自己幻想过无数次的末路来回答她：“如果这一切的努力都不能让夜兰家族重新站在顶端，不能让陛下改变想法重新重用我们，那么，我还欠了莫幽王子一场舞……”

    这是她能做到的，也是在一切努力之后，最后的一条路。

    夏毓只是抛出了莫幽王子这个人，露尼薇便已经知道夏毓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她的女儿都已经想好了后路，她可以委身在莫幽王子身边，只为了这家族的荣耀。

    露尼薇越深想，心中就越苦涩：“可你也要知道，如果走到那一步，你这一生都会被冠上王子侧妃的名义，你再也不是你。”

    夏毓笑了一下：“所以那是一条末路，而我也承担得起那条末路，母亲，你何不让我试试？反正这条路，我都走了很久了。”

    露尼薇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直以来，其实她都知道夏毓心中所想，却并不想将夏毓牵扯进幕伦王朝的争斗之中，她可以为了家族而死，但夏毓不行，这不是夏毓应该要走的路。

    她自以为的为夏毓做着规划安排，然而每次夏毓都会跳出来将这些规划打破，自此母女关系愈加恶劣。露尼薇都知道，却一直不想修补，谁料到了现在，她的夏毓，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却也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这一步步走下来，露尼薇反而觉得，或许是自己自以为的保护，阻挡了夏毓展翅高飞的脚步。

    温室里的花朵，虽然美丽，却也脆弱。

    当年的她站在温室外，无比羡慕的看着那花朵的美丽，于是她有了养花的机会，第一时间就想养出来一朵更美的花，在得知那花想成为和自己一样的树时她嗤之以鼻，大笑着你不懂花的美好。

    可其实回头去看，自己当年羡慕的那朵花，早就死在了风雨之中。

    若前方是阳光万里，花自然可以肆意绽开，可若前方阴云密布，花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幽林出现了一批作乱的东西，山阴镇已经被那群东西弄成了空镇，回来的人信誓旦旦的认定是狼人出现在了哪里，但陛下与我都不相信，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或许是其他王朝的人，所以我必须前去查探，这也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夏毓将那片花瓣重新放飞在了空中，一阵风将它吹想了更远的地方，那是属于它的生死天地，当由它自己再走一程。

    她看着露尼薇，终于在母亲面前展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那么，母亲能带我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