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洞口往外瞧,只窥得穿着草鞋的光洁脚腕,看骨架是男人无疑,又不像村头常来骚扰的腌臜汉,任草妞鼹鼠似得钻出石洞,把专注描摹壁画的男人吓了一跳。
男人白袍灰扑扑的,长卷发随意束着,草妞上下打量他一番,村里少有外人,见人穿着和庄户人不同,怀疑是落魄书生,便好奇得看着他端详石洞上方的壁画。
“看出什么门道没?”草妞仰头。
“你可知这画的是什么?”男人没看她,只是轻声问,声音低沉。
草妞看了眼褪色壁画,上头的神女英娘和每天一样闭着眼,她摇头,对眼前的怪人怪事失去了兴趣。
她低身欲钻回洞中继续午休,男人又问:“你住这里?”
草妞起身不可置否,随即想到什么似的警惕道:“村里的男人我一个打五个。”
对方一愣,随即将视线下移到她身上,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番,面上的笑意若隐若现,让草妞莫名不爽。
草妞懒得和他闲扯,打着哈欠钻回洞里,壁内孔洞在地上透出浅光,将将把洞内照亮,里头空间很大,边上石台子高些,正合适半大孩子躺着。
或许是警惕外头人的动作,草妞睡得极不安稳。村头染病的老光棍来洞口言语骚扰,他努着嘴探头进洞的表情让人恶心又害怕。好在石洞狭窄,饶是今年的她也得找好角度才钻得进去,别提大人。又见改嫁母亲抱着异父妹妹啜泣,她冲上去捶打后爹,猛地直起身子,眼睛睁开,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钻出洞去,天阴恻恻的。流水蝉鸣,吵得她头疼,远处似有炊烟,是时候弄点果腹的东西了。
草妞在几家小院的灶台前打转,她惯会察言观色,又懂得不能逮着一家讨的道理,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鲜少有人能招架得住,运气好时,会有几个妇人赏点残羹。
十岁以后她偷学猎户打猎,大的没办法,抓些野兔田鼠的招式学得有模有样,有几次还抓到野鸡和蛇,和妇人交换些吃食。久之,冷脸少了,闲话却多了。
有人说她克死亲爹,兽不近身,找她的男人全部一无所获受伤而归,邪性的很;有人说她力大无穷,命硬,是个妖女,一时间有的怕有的嫌,骚扰的男人都少了。
或许是没人教她礼义廉耻三从四德,闲言碎语和恶意中伤仅是过耳。
天将昏,正是兔子觅食的时候。今日讨了点糜子粥,她只吃了个半饱。草妞掏出投石索,随手捡了几个圆滚滚的石头颠了颠,她站在高处,鹰似的瞭着一望无际的平原。
两村间半荒半牧的野地里,一个脑袋贼溜溜探出,草妞跣足低身,右臂肌肉蓄势紧绷,一圈圈旋着绳子。骤然风起,野草摇曳,灰兔竖起耳朵顾盼不安,她不愿错失良机,振臂一甩,石头破空而出,声音似箭,那兔子似有所感,后蹄一蹬,刹那间离地半尺。
“噗”的一声,软硬相接,兔子抽搐几下,再无动静。
草妞走近,看那兔子头上赫然一个血窟窿,左脸笑出一个酒窝,拎起兔耳朵,想回到石洞所在高地就地开剥。不出五步,就见一群兔子从附近不同的洞口窜了出来。这种兔子独居,一般不会如此,草妞笑容更盛,放了两块石头瞄准兔群。
天雷隆隆,草妞不为所动,缀在兔群后头跟了一里,那些兔子不知怎得乱作一团急急奔走,竟向着她的石洞高地蹿去,那边石头林立,不好下手,草妞抓住最后机会,停臂一扽,就在此时,天闪了一瞬,脚下一空,土地竟抖动起来,草妞一屁股跌在地上,两枚石头失去控制齐齐向天飞去。
草妞顾不上兔子,忙向天望去。什么东西透过厚重的云层,闪着光,就像透过油纸窗看烛火,那光越来越近,似要点燃油纸。草妞连忙爬起,向石洞奔去。
一路地动山摇,草妞稳在洞口高地,打算随时钻进去。
“天漏了!天漏了!”不知道谁的喊叫,远处村子一片骚动。村庄灯火多了起来,更清晰的光则来自天上,不是烛火,而是火球,三颗火球越变越大,竟朝着村子坠去,隆隆声震耳,地也跟着抖,它们不仅要点燃油纸,更要穿透油纸!
“娘!”草妞小声惊呼,欲从高台跃下,朝村庄奔去。
还未落地,手臂被抓住,整个人悬了一瞬,被放到地面上。
“你赶不过去,也帮不上忙,你想一起死吗?”
白日里怪异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面色淡然,说出的话却让草妞如坠冰窟,她还没有把眼前的一切和“死”联系在一起,只是面对危险想要去母亲身边这样本能的行为,却通向死亡吗?
她顾不上回答也无心生气更来不及思考生死,只是循着本能往回狂奔,这回没人拦着她。
火球追上她的那一刻,她停住脚步。
一阵耳鸣,三声巨响,寂静无声。
她被热浪接二连三地掀飞数米,就像浮萍般难以立足。她狼狈爬起,焦味钻入鼻腔,她呛咳一声,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一团火光。她确实赶不上,确实无能为力,过去也确实会死。
她掉转身去,回到石洞口,望着远处将歇未歇的点点红光,又看向石壁上闭着眼的神女,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她开口:“我告诉你神女英娘的事,你拿什么跟我换?”
四下无人,也不知道她在对谁说话。
一声轻笑:“我一介流民,金钱物什没有,不如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
“我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