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一片萧瑟,铁骑南下,另有叛军左右包抄、四处劫掠农庄,守城府军断了粮草,左支右绌。
战事吃紧,又逢秋收。城中久经战事粮草缺乏,外敌频扰,农民不敢收粮运量。因征粮的目的地粮仓就在麻水村神女壁旁,落野自请运粮,以防敌军抢掠烧杀。
落野神经紧绷,听风辨位。众兵披星前行,除去牛马蹄声踏踏,无一人出声。行至粮仓,粮仓袋袋搬运,周围静的可怕。
就见一马缓缓而来,马背上负着的自家骑兵臃肿不堪四肢朝地,已然惨死,借着星光,勉强能看见液体顺着马身淌落,士兵大惊失色,见落野镇定,这才稳定了心态。
落野上前查看,那人似有微微气息。落野蹙蹙鼻子,直觉不对。
突然,那人从马上暴起,猛然抱住落野,咔嚓一声,身上火舌直窜。
火光乍现,众人方看清,那人身上绑满了火油。
那火人一惊,本该被牵制住的首领不知何时变成了草料,就急急向人群奔去。
落野已在十步开外下令:“放箭!不得让他靠近粮仓一步。”
粮仓高处飞箭落下,那人哈哈大笑,转而冲向板车,板车燃起,落野指挥救火。此时远处村庄灯火亮起,一队突厥骑兵在村口横排开,趁乱齐齐碾向粮仓,驶至射程范围内,后排骑兵张弓,火箭嗖嗖飞至。
落野一声令下,护盾倏地立起,上面厚厚的泥浆熄灭箭火,箭雨刚停,仓楼的盾牌后弓弦满拉,无数箭矢流星般刺向对面,对方早有准备,骑马后退也不慌乱,远远瞭见对方首领抬手,数十名全身捆绑的村夫被搡到队前,脖子上架着刀。
落野紧皱眉头,这侮辱人的一套是谁教他们的?
府兵本就从周边村庄挑选,队中已有小兵呼喊哽咽。
只见落野口中哨声尖锐,百米外的神女壁岩壁高耸,忽地左右后窜出一队人马,挥着大刀直直冲来。趁着敌人惊疑瞬间,大刀下的“村夫”夺刀抢马,竟是侦察小队佯装的。
“帅都督,您真是料事如神。”方才呜咽的士兵佩服道。
落野不敢大意,直到将人制服住才松了口气:“你猜突厥人和谁学得这般狡诈?”
“……而且他们不可能就来这么点人。”
士兵重新归队,带着缴获的战马和粮草回城。行至半路,就见突厥大部队直直迎来,呈左右包抄之势,前方士兵丢下粮草辎重,急急撤退,扰得后面队伍乱作一团,士兵哄散,敌兵居然不管粮草,朝着逃兵直追而来。
等敌军追到粮仓,府兵的精锐部队在粮仓静候多时。
“为首者谁,出来一见。”对方说着汉话,不出所料。
仓门楼走出一个高挑身影,声音洪亮道:“爷爷在此,尔等不必特来此告饶。”
“听闻梁大都督颇有谋略,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快快交出粮草,省些力气。”
“哈哈哈哈哈,弃了的粮草可都是实打实的,如今应该早就被守城军拾回去了。将军不会只验了前后几车吧?”声音坦然,“当然你不信也没办法,我不可能开仓给你看。”
“没有粮草,那他们的命也别要了。”那人波澜不惊,推出个半大小男孩,缓缓道:“想不到那石洞可容百余妇孺幼子,不知几桶火油下去,能有几人存活?”
“六子!”队伍中有人大喊。
“爹,阿娘和姐姐们都在洞里,救救我们!”小孩还没哭,就被一脚踹没了声。
“给你们一刻,开仓门。”
军营中骂声四起,仓门上的高挑身影眯了眯眼,退了回去,刚进了楼,便拉住旁边小兵问:“都督呢?”
“她说粮草已经送到城内,对方人多,这番切勿硬碰硬。又说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巧借地势。”
敌人有信心来,可能还有后招,落野留了个心眼,让下属出面,自己带了一小队在周围等待机会。
方才的对话她全数听见了,可神女壁洞口那侧围满了突厥兵,火油就堆在洞口,一人翘首瞭望似乎只等一声令下。
一刻钟还未到,粮仓方向骤然开战,先前的“逃兵”不知从哪里冒出将敌兵围住,一时间混战起来。
石壁下的突厥兵等不到信号,刚伸出手,胳膊就被射了个对穿,火折子还未点燃就掉在地上,发现埋伏,半数敌军紧追而去。
见敌人又想点火,落野一个箭步!
毛脸突厥兵只见虚影一晃,点火同伴胸口鲜血四溅,抽搐几下仰倒在地,胸上直插一把短匕首,还未做反应,眼前一花也失去意识。
剩下十数人一拥而上,刀刀照着命门挥砍。落野拼死抵挡,小臂如遭蚁噬,麻痛不堪,以一敌多,她并没有优势。肩膀被人一挫,一阵钝痛袭来,左大臂瘫软,闪避不及,后背鲜血滴落,落野骇然。
刀风卷沙,落野一个侧身,闪过后方袭击,竟是被小队引走的敌军去而复返,落野喉头一苦,看来几人已经牺牲。
远处,粮仓战意正酣,无法分心搭救。近前,石洞内妇孺低啜入耳,她已腹背受敌。唯有逐一攻破,才有一线生机。
落野用力将胳膊接上,暴冲滑铲,身上血迹在地面擦出一道红痕,她冲出包围跃至高台,身法轻盈,速度极快,竟让她错出片刻,瞬息间,上膛发射一气呵成,近前的几名大汉保持追赶姿势,直直跌倒,手指差点碰到她的肩膀。其余敌兵怒叱,声音震天。
弩箭耗尽,落野大喝一声,捡起军刀朝剩余几人直直冲去,刀刃已卷,劈砍逐渐没了章法,全凭本能,手与刀缝隙的湿粘血迹,不分敌我。
耳畔呼喊声渐渐大了起来,是从石洞里传来的,视线模糊,落野揉了揉眼睛,血液侵入更是刺痛。
“将军赢了!是女将军!”
落野看了看自己,头发披散,衣不蔽体。她没有瑟缩,亦步亦趋走向石台,忽地破空声想起,火箭如流星雨急坠,她堪堪避过。
她听见有人唤她阿姊,朝声音来处望去,却看见成堆的火油,目眦欲裂。
她的身体比流矢更快,火油被她撞得四散,尽数滚下高地。箭雨落下,将火钉进大地,钉进柔软的身体。
地火四起,如修罗地狱。
她一步步爬向洞口,声音断续,气若游丝:“等官兵来救,切莫出洞……”
不知多久,守仓大捷,兵士在草灰火烬中翻找,终于听得一声惊呼:
“帅都督他……”
遍野焦尸中,一府兵制式的身影弓身跪坐,气息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