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逢看着面前道歉的人,身体站得笔直,才发现自己比那人高了不少,明明以前自己都是比他矮的,还会追在人家后面,死皮赖脸地喊他:“哥哥。”
以前不领情的羌逐,现在反倒开始跟他道歉。
“哦,确实是。”而且我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羌逐也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还是一番劝说,执意要跟解逢吃一顿“团圆饭”。
一顿拉拉扯扯,解逢最终还是被拉着去了。
沿途上他看到了跟以前不一样的风景,是夕阳被打在屋檐上,是归雁成群。
明明南环路他经常走,但他却看到了跟以前不同的景物。
原来道旁整齐划一的桂花树,也是单调到索然无味的桂花树,现在缀满了花。
小时候,每当偏院的花开,羌逐就喜欢坐在树下看书,而解逢老是会过来粘着他,吸引他的视线。
被他惹得烦了,他就不理他了。
谁曾想,转眼间书上,头上,全落满了桂花,解逢的手还抓着纤细的树干,露出一副傻傻的神情:“哥哥,下雨啰,下雨啰,下桂花雨啰,看不了书了,该陪我玩了。”
思绪顿住,羌逐放缓了脚步,像在刻意等后面的人,与他并排时,喃喃道:“好熟悉。好像……看见过去了。”
像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一般。
“痴人说梦,快点走。”解逢冷嘲道。
羌逐不语,那人的每次口是心非他都能知道,他瞒不了自己,朝他笑了笑:“想让我快点就叫我哥,别一天天没大没小。”
“你就比我大几个月而已……”那人嘟囔着,“再怎么说也不是亲生的。”
羌逐听到他说这么说自己,差点吐血,他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怎么就六亲不认了呢?
不过他离开也有三年了吧,好吧,可能对解逢的伤害也挺大的。
“行,走吧。”
走到目的地时,他的眼睛失神,眼前的景物甚至有些模糊,他难以分辨。
南环面馆。
“老板,来两碗云吞面。”羌逐朝里喊,丝毫没注意到解逢一直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像不可置信,眼睛布满血丝,有些绯红。
这家面馆在南环路沿途上已经开了近十年,解逢从小就喜欢来这里吃,以往家里没人的时候,羌逐就会偷偷领着自己来这边吃,准确来说是他自己偷偷跟着羌逐来的,他刚刚就该注意到羌逐是带他往这边走的。
“你故意的是吗?解逐?”如今他怨恨的人带着他,请他到他以前喜欢、现在怨恨的地方吃饭,这分明就是在耻笑他。
耻笑他一无所有?耻笑他的天真?
这家面馆的陈设也确实从未变过,老板也只是更年迈了些。
变得是这些年,变得是他们的关系。
“哦?忘了告诉你,我现在不姓“解”,姓“羌”。”
忘了告诉你,解逐真的不存在了。
“看来跟你生父过得真是不错。”解逢说完,眼神变得愈发低沉,“我再说一遍我以后不想看见你。”
他往后退,边退,边看羌逐,随后转身跑了出去,像在逃跑,像个逃兵,像失去了一切希望打了败仗的逃兵。
天色已晚,大片的黑暗降临在处于南方的奚由镇,南环路变得很长,解逢怎么跑都跑不出去,被囹圄住,明明家门就在面前,可他打开却又掉入另一个陷阱。
他真的好想揍解逐……不对,羌逐,他真的很想揍他,把他按在墙上,用力地击打他,他真的……
想揍他。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难堪、狼狈。
面馆里,余老板端来两碗云吞面,看着只坐着羌逐一个人的位子,脸上的惊喜夹杂着道不明的失落:“小逐回来啦?”
羌逐抬头看向上了年纪的余江,“嗯”了一声:“余叔另一份帮我打包吧。”
被端上来的面冒着滚烫的雾气。
等面打包好,羌逐还在吃他那碗,面馆的早就走了不少,余江便闲下来找羌逐叙旧。
“味道没变吧?”余江看着吃面一如既往都很慢的羌逐,他脸上沟壑的皱纹这么随着表情扬起来,“我还以为小逢会留下来吃面……”
“味道没变,人可能有些一样了。”
“那年你一走,小逢就再也没来过我这吃面了,我还以为我面变得难吃了。”余江轻轻笑道,他也上年纪,这面馆过不了多久也会跟别的铺子一样,贴一张“旺铺出租”,最终还是要告别的。
“哪会难吃。”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么多年,好多人和事都在变,我只希望我的面还能跟以前一样,等你们闲下来一起过来吃,还有以前那味道,甭提多开心了。”
夜晚的奚由镇有自由的繁星,有自由的灯火,有自由的晚风。
羌逐回到了家门口,看着庭院内亮着的小灯,这是他的居所,跟他生父没有任何关系的居所。
南环路上,解逢停在石桥上,石柱是冷冰冰的,他双手掩面,有些失态。
他不应该愧疚,因为他哥以前对他做过更过分的事,为什么他要记得对方对他少得可怜的好,从而忘记对方的恶。
将近八点,他还没吃晚饭,现在喝喝凉风大概也能吃饱,回家点外卖的话还不如直接在外面吃。
这样想想,他便随意找了家馆子吃点东西裹裹腹,应该就差不多了。
找来找去,还是挑了家面馆,毕竟他也很久没有吃过云吞面了。
他找位置坐下,点了面,从口袋掏出手机,点开游戏,签到着,顺便做些任务,他做得认真,从而许多事情就抛之脑后了,甚至丝毫没有发现面前突然多了一人。
“哥哥,你在玩什么呀?”
霍朝沐突然凑到他面前,吓得他一激灵,定睛一看:“小朝沐?”
“好久不见啦。”她笑笑。
等面端上来,解逢问要不要给她也点一碗,她摇摇头,说不想吃这个。
解逢一边吃面,一边问她:“初三不忙?还有时间跑出来玩。”
霍朝沐见他一脸正经的问自己,像忘了什么事,随后提醒他:“你又忘啦?我不用去学校的。”
“对不起,还真忘了。”
“哥,高三好玩吗?”
“不好玩。”
“那打架好玩吗?”
“好玩……”解逢被呛了一下,她一个初三生是怎么知道自己打架的事的?指定是霍秋瑕说出去的,“好玩才怪了,是不是你爸告诉你的?”
“对呀,他说你不知道怎么就想开了,肯回去上课了,不过刚回去上课就把一个转校生打了,怪厉害的。”
解逢觉得好笑,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吃完面后,霍朝沐要求解逢带她出去逛逛,他答应了。
十五岁的霍朝沐还没他肩膀高,大概一五八那么高吧?
她边走边蹦哒,双手像随风舞动的树枝,晃呀晃。
走在前面的霍朝沐突然停住了,解逢好奇,刚想开口问她怎么停下了,就瞧见那人指着一块招牌,用哀求的语气跟自己说:“解哥,我想吃汉堡。”
“……”
他早该想到了。
时间不早了,该玩得也玩了,于是他领着旁边啃汉堡啃得忘乎所以的霍朝沐送她回家。
“我不想回去。”她似乎吃完,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手,“你知道吧,人总会长大的,总要学会往前走,所以我得习惯一个人,也要让爸爸妈妈习惯我不在身边的日子,所有人都会长大的。”
解逢看着女孩,她看着天空的眼睛,一点一点被烫的融化,他听见女孩说。
“哥哥……我还想跟你去一次游乐场。”
他听出了女孩声音里的哽咽,小心翼翼:“好,我找时间带你去。”
女孩对着天空,看着繁星。
奚由镇的夜晚有自由的星星,有自由的灯火,有自由的晚风,可就是她无法自由。
我总要离开的,我可以习惯,但是爸爸妈妈也要习惯。
在霍家门口分别后,解逢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内心空落落的。
小的时候,他也可以这样跟哥哥撒娇,但那个哥哥对他却并不好,干了坏事栽赃他,故意欺负他,有一次差点被送进医院,可他依然坚信哥哥会对他好,后来哥哥真的对他好了,就那么短短的一瞬。
哥哥对他真的好了,可代价是要哥哥离开他。
一个人回家的路上,解逢一个人轻嗤一声,人要学会往前走。
他要学会习惯一个人。
这个晚上,星星格外的明亮,折射在人的眼上,揭示人人藏起的泪。
想起刚遇见霍朝沐时,她才初一,跟在她妈妈的后面,站在高中开学典礼礼堂的角落,看着典礼上的爸爸,举着话筒,说着溪一高校的光辉事迹啊,眼睛里满是羡慕。
她穿着的蓝色连衣裙,像大海的一缕波纹。
她也像是大海的一份子。
会有一天,她等涨潮时分,朝着大海喊:“带我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