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打仙山。如何?”
宴黎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而这次来却带来了这么一个决定。是正言意料之中的决定。他之前卜卦时便算到魔族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今天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自从那一战后,整个魔族遭受重创,被仙界那些人布下结界隔绝在此,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每年派人来加固,而魔族也悄悄休养生息,这已是几百年过去了。如今魔族养精蓄锐早已恢复元气,她选择在此时开战,怕是早蓄谋已久。
比起宴鹤,宴黎自小就是块当魔帝的好苗子。那场大战发生时她还小,连上战场的能力都没有。她只知道仙魔两界开战,而魔族战败,整个魔族被迫迁移到现在这个偏僻之地,以结界和外界隔绝。但她很聪明,那时正言为刚呱呱坠地的宴黎卜卦,便算出来她之后必会掀起什么大波澜。
那么如今她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说明她已然深思熟虑,并制定好了计划——据正言对她的了解,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必然不会轻易决定某件事。
“计划。”正言没有看她,只是抬手拿起木匣中的几个铜钱,在桌面上一字划开。
“过段怕时间便是仙界的春祭,那时候防守最为薄弱。虽然他们每年来加固结界,但我看过了,结界的力量一直在不断衰弱。川乌阿姨识得青狐鬼,只要他肯帮忙,报酬不成问题。再者,以帮鲛人一族夺回龙珠为条件,他们应当不会拒绝。”
“鲛人一族……”正言提笔,在黄纸上写着什么。“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鲛人一族本就避战,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一战也不会打起来。龙珠被抢,整个鲛人族无一不负了重伤,眼看有被灭族的风险,这才不得不投降,迁去了别的地方。虽然已过几百年,但如今没有了龙珠庇佑,他们怕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很充裕,会有办法的。”宴黎笑了笑,“你们也早就有所想法了吧。”正言烧符篆的手不易察地一滞,符灰从他指间散去。
“卦象有所颠簸,但无大凶之兆,只是一步错步步错,你的每个决策都很重要。”正言收起桌上的物什,道,“三思,慎行。”
“那依您看,什么时候最合适?”
正言摇了摇头:“大差不差。”
宴黎思索半晌,叹了口气。
“我会仔细考量的。”她起身,“麻烦您了。”
宴黎说的没错,最咽不下这口气的人当属他们这几个参与者,轻信了仙界的承诺,牺牲了许多人,最后却让魔族落得如此下场。他们恨,恨之入骨,恨不得将那些仙界之人连同整个仙山毁了,捣了,寸草不留。
正言曾无数次在闲暇时卜卦,看仙界大势,何时起,何时落,何时适合动手。但卦上始终没有什么很大的波动,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仙魔两界必定会有大冲突,且会有一方终将遭重创。
他很高兴。尽管不知结果如何,但如今有了复仇的机会,他很高兴。他希望早一点,再早一点。
宴黎离开后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了偏殿,宴鹤被软禁的地方。
在原来她的人生计划中,本就没有宴鹤,而这帝位也本就应该是她的。虽然被禁锢在这僻壤,但彼时还未成年的宴黎以为一切都将按轨迹平稳向前的时候,父母告诉她,她要当姐姐了。
那时她对这个意外降临的家人并没有什么所谓——她身边只有两个比她小一些的孩子,安驰将军的小儿子安成澜,小小年纪却不爱玩也不爱说话,一点都不像安驰将军,总能滔滔不绝地谈天说地;被捡来的易秋寒,天赋极佳不论学什么都很快,更拿手的是从人眼皮子底下溜走不见人影,跑去个无人之地休憩逍遥,也是整日不见他踪影。这个小孩也许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改变,不过等到她成为魔帝后,不论这个小孩是弟弟或是妹妹,身边多一个可信的人也不错。
直到他终于降生。
“是个弟弟,宴黎。”
“他叫什么名字?”宴黎看着襁褓里的婴孩,伸手轻轻戳他的脸颊。
“宴鹤。”母亲轻声道,“云中白鹤的鹤。”
父亲处理事务很忙,母亲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很多,宴黎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渐疲惫。
她在半夜偷偷点灯看话本时,总是能听见弟弟的哭闹声,然后就传来母亲唱歌谣的声音。她时常想,是不是在自己小的时候,母亲也因为要这样照顾她而这样日夜操劳,日渐憔悴?
于是宴黎便主动提出要帮母亲照顾弟弟这件事。母亲自然是不放心,但宴黎还是会在白日母亲不小心睡着时,肩负起照顾弟弟这个任务。宴鹤哭闹时,她便笨拙地将宴鹤抱出房间,到处找些什么给他玩,然后学着母亲的曲调,哄他入睡。也有时候实在哄不好了,再将母亲叫醒,母亲总是会笑着说,他是饿了。
时间长了,母亲逐渐放心,累了的时候便将宴鹤交给她照看,而宴黎也一直尽心尽责,从一开始的笨拙到现在的熟练——也许是血脉相连,她并不讨厌这个时常哭闹的孩子。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宴黎总觉得母亲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小儿子。
“我以后当了魔帝,一定要给你安排好多好多任务,不然我这……”
还没说完,宴鹤适时地哭了起来。
“哎呦,不安排不安排,别哭了行吗,真的不安排,以后我养着你行不行?”
这样的日常每天都在进行着。
“母亲,我小时候也这样吗?”宴黎问。
母亲笑道:“你小时候比他还烦人。”
直到他会走路,直到他牙牙学语。
得益于宴黎每天不停地在他耳边吹风,宴鹤学会的第一个词便是“姐姐”。
许是自小养出来的感情,宴鹤对宴黎很是亲近,总是跟在宴黎屁股后面,哪怕宴黎在房中读书,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愿意在宴黎房中跟她呆在一起。但小孩子不懂事,常常会弄坏了她的东西,转头看向宴黎黑下来的脸,意识到大事不好后眼巴巴地看着她。
但宴黎可不吃这一套。她将宴鹤打骂一顿后赶出房门,任他怎么求饶都不再放他进来。之后,宴鹤大概率便会去寻安成澜玩了。
然后过几天,再如此往复。
但她从未真正讨厌过宴鹤。
再后来,父亲突然告诉她,这魔帝之位定由宴鹤来坐。
“为什么?”宴黎不可置信。
“相比宴鹤,你性子急,且容易冲动。”父亲说,“我们找你正言阿叔看过了,确实宴鹤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宴黎对这个帝位本也并不是很上心,对她来说,其实这个位置谁来坐都可以。但她讨厌原本定好的位置被突然抢走的感觉。
“可是…!”宴黎攥紧了拳,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什么。正言阿叔的卦向来很准,话也从来都可信。所以宴黎选择妥协。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她知道这是大事,这关乎魔族的未来,尽管她这些年一直在学习做一个好帝王,做一个好姐姐。
所以,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气愤地瞪了宴鹤一眼,便离开了。
但回房后宴黎心中一直不忿,她无法不去想这件事。
不,不对。正言阿叔的卦很准,且一国之君对于魔族来说非常重要,所以在将她定为魔帝之前,父母不可能没去算过。若她真的不合适,又怎会轻易给她这个许诺?
没错,正言阿叔不会骗人,但父亲母亲就说不准了。
“姐姐……”宴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当魔帝,姐姐你来当,不要生我的气……”
“这是你说不当就不当的?”宴黎向门外吼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什么,转而放平了语气。“这几天不要来找我,我不想看见你。”
门外再也没有了动静。这一切都不是自己和宴鹤能选择的,哪怕是现在这个结果,也不应该把怒气牵扯到宴鹤身上。
没多久,门再次被敲响。
“阿黎,是我。”
母亲的声音。
她起身去给母亲母亲开门,只见母亲面容憔悴,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很多。
“母亲。”
在母亲进来,她关上门后,母亲忽然抱着她,轻轻啜泣起来:“阿黎,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把这个位置给你留住,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抱歉……”
在母亲断断续续地话语中,宴黎明白了一切:母亲未出阁时便精通兵法才智过人,曾想过作一番大事,但却因生为女子而只能学习些琴棋书画嫁为人妻,那时家中都为她能成为未来帝后而欢心,唯独只有她高兴不起来。她几度试图逃婚,但总会被身为将军的父亲派人抓回来。没办法,她只得听命,嫁入帝王家。但她与夫君两人并不恩爱,甚至没有圆房。直到老魔帝去世,新魔帝上任,后来在与仙界联手镇压鲛人一族时魔帝险些丧命,两人才发觉他们需要有个孩子来继承这个位置——于是,有了宴黎。但宴黎的父亲并不打算把帝位传给女儿,尽管正言的卦上是吉卦。母亲并不满意这个决定,以死相逼才将这个位置留住,而日后宴黎的表现也没让她失望,她聪明伶俐,明辨是非,学什么都很快,她以为这能让魔帝改变看法。但她没想到,魔帝竟又哄骗她生下这个小儿子,改变了这本来敲定了的事,而这次她知道,再怎么说也是白费口舌了。
宴黎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母亲转而又对她说道,这个帝位,会是你的。
那之后母亲变得温柔贤惠又善解人意——在这之前,母亲从来都不是什么贤妻良母。
在宴黎还小的时候,母亲就教她翻墙下河打架爬树掏鸟窝,教她拿飞镖打树上的果子,教她用弓箭射天上的鸟,教她用外衫捕河里的鱼,然后生火烤着吃。父亲惹母亲生气了,母亲就往父亲的茶壶酒壶里放虫子,爬到树上在父亲路过时把树上的马蜂窝捅下去。
母亲说,这都是她小时候偷跑出去玩,跟外面的小孩学的。
但母亲告诉宴黎,她不可以对长辈做这种事,但可以这样报复安成澜和易秋寒。
母亲舞剑,她就拿着树枝在后面跟着学,母亲耍枪,她就拿着木棍模仿。
见此转变,宴黎知道,母亲要有所动作了。
果不其然,四个月后父亲身体开始不适,半年后父亲病重卧床不起,又过了两月有余,父亲病死,宴鹤继位,宴黎在后方掌实权。
又没多久,母亲积压了许久的病一并发作,也病死在了床上。
再后来,宴鹤宣布因能力不足而让位,宴黎正式继任,并以防万一将宴鹤软禁起来,安插眼线。
遗憾的是,母亲终是没有看到她坐上这个帝位。
偏殿并不是很远,宴黎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谁?”
“是我。”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没走两步便磕到了什么东西,踉跄几步紧接着过来开了门。
“姐姐你来啦。”宴鹤笑得开心,但宴黎却没看他几眼便直直地走进房间坐在了椅子上,熟练地从桌上的茶壶中倒了一杯茶。
“我要打仙山了。”
宴鹤脚步一滞,走到宴黎身边忧声道:“姐姐也会去吗?”
“坐。”
宴黎将那杯茶饮下,宴鹤见状又给她倒了一杯,才坐到了旁边。
“必要的话我会去。你也会去。”
“我可以替你去。”
“这不一样。”宴黎说道,“你有你的用处。”
宴鹤默然。他向来是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宴黎也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别担心,暂时还用不着我亲自出面。”宴黎转而又道,“那么你觉得我们第一步应该怎么做?”
宴鹤一愣,随即说道:“破开封印。”
“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若是我们要打仙山,最重要的是什么?”宴黎直勾勾地盯着宴鹤,宴鹤对上她的眼神时被吓得有些紧张。
“是…”宴鹤沉思片刻,似乎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道,“我们需要知道敌人的实力及布置。”
“嗯。”宴黎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仙山有龙珠加持,虽说我们也已休整好,但单凭我们并不一定是仙山的对手。”宴鹤说,“也许我们可以龙珠为筹码与鲛人一族达成合作。”
“脑子还可以。”宴黎眼神柔和下来满意地笑了笑,喝下那杯茶站起身来抬手轻轻拍了拍宴鹤的脑袋。“走了。”
她无意与宴鹤多说什么,宴鹤到时自会有他的用处。
“我知道你在这,过来。”出了房门,宴黎头也没抬就张了嘴。
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她早就掌握了如何辨别易秋寒到底在哪里的方法,以至于现在她不必到处看就知道易秋寒在不在。
果然,树枝轻晃几下,不一会易秋寒就从宴黎头顶的树上翻身跳了下来。
宴黎向来很少来这里,偏殿也就成了易秋寒的摸鱼圣地。而今天看着她从宴鹤房里出来的易秋寒还想着她今天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大驾光临,就被她叫住了。
“你去把三魔尊叫去正殿,有事要议。”宴黎没有停步。
“好。”
当易秋寒准备执行命令时,宴黎又开口:“把明词卿也叫来吧。”
“…好。”
当易秋寒再次迈步准备出发时,宴黎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把安成澜也叫来吧。”
“……”易秋寒翻了个白眼,长舒一口气,回头问道,“还有谁吗?”
“没了。”
“确定?”
“啊,还有你,你也来。”
“我怎么也要去啊。”易秋寒皱了皱眉。
“不然我要你在这吃白饭的吗?”
“…行。没别人了吗?”
“没了,这次真没了。”
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易秋寒才再次出发。
真是麻烦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