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罗扇的指令,地隐猛地从水里窜出,四足扒上陡峭的山壁。它尖锐的指爪攀起坚硬山石倒是麻利,如履平地般一步便能蹿上六七尺高,不多时便将两人带至石桥尽头的出口。
路小佳纵身跃上石桥,饶有兴致地转头看看:“这东西倒有点意思。哎,你说等咱们见到展凝,跟他要点彩头,不过分吧?”
罗扇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路小佳笑意盎然,指着重新没入水中的地隐:“我想过了,直接把它要走,展舵主估计也舍不得,不过借来玩几天总可以吧?到时候带丁姑娘上去骑两圈,就当着叶开的面,眼馋死他。”
罗扇道:“展舵主恐怕这辈子也没见过你这样……釜底抽薪的人。”
路小佳自然而然地反手拉住她继续往前走:“我是同情那只地隐。你们山上那只尚且有偌大天池栖身,自由来去,它却被困在这方寸的山腹寒潭,不见天日,着实可怜。”
罗扇道:“它若生于斯长于斯,从未见识过天高地阔,还能安于此处,要是被你带出去玩野了,我看你拿什么还给人家。”
路小佳冲她浅浅一笑:“那就不还了,把它放到长白山上和天池里那只做个伴,说不得我多赔展舵主些银子便是——反正他这里的暗器机关如此精巧,少只野兽算不上什么。”
水声逐渐远去,通往上面的台阶却似乎没有穷尽。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光景,通道忽然变宽,前边现出一堵石门。路小佳正欲上前,左手却被轻轻攥住,他不由回头,目光掠过罗扇很快松开的手。
“上一关让你打头,这次轮到我。”她语气很平静,“你身上有伤,省点力气。”
路小佳愣怔片刻,见罗扇的眼神落在他左臂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落水后为放毒血割出来的伤口,心里不由失笑。他下手省得轻重,这么道小口子,在他眼里就跟刮破油皮差不多,哪里值得当回事儿。
“你未免太小瞧我了,”他忍不住道,“别说这点皮肉伤,就算……”
“不许胡说。”罗扇看他一眼,把他未出口的话堵回嗓子眼里,“长这么大,怎么嘴里连点忌讳都没有。”
路小佳觉得有点滑稽。这些年,他孑然一身走南闯北,干的是杀人赚钱的营生——那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功夫高的杀人,功夫差的被杀,他心里清楚得很,赢输生死不过等闲,这要都忌讳起来,还在江湖上混个什么劲儿,干脆卷卷铺盖哪凉快哪待着去。
“你不会真拿我当小孩子吧。”他说。
“你本来就是小辈嘛。”看出他略有不虞,罗扇沉沉按上他的手,“小佳,听话,我既然把你带进来,就得好好带你出去,不然回头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路小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道:“原来为这。”
他脸色冷下来。心头霎时涌起的些许失落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当初罗扇拿护龙鳞救他,看的就是亲戚间的情面,她尚不知实情,如今这番说辞其实也无可厚非。
可共同历过几番生死,他以为她的担忧与回护,怎么说也该是冲着他这个人多些,而不是因为那层稀薄疏远的血缘关系,以及什么长辈对晚辈的照拂,还有乱七八糟的所谓责任感。
月光透过头顶的气孔斑驳地洒下来,落在罗扇的一双翦水秋瞳里,竟将这黑沉沉的山腹甬道都映亮两分。路小佳神思如电,想起与她相处这些时日,心底愈发清明——他想要这双眼的目光所及,只有他自己,也只是他自己。
他的心不在焉都写在脸上,将他神情尽收眼底的罗扇不免疑惑,颇为不解地挑起眉头道:“你怎么了?”
路小佳握紧无鞘剑,咬咬嘴唇:“等出去以后,我有话和你说。”
罗扇问:“这里不就咱俩,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路小佳道:“前面还有两关要过,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
这话听得罗扇更是摸不着头脑,正要追问,却见他身子向她的方向倾过来,下意识抬起双手,撑住他的肩膀。
路小佳眸底划过一抹暗色,叹口气,伸出的手仍按原来的轨迹落下去,替她理好衣袖的褶皱。趁她愣怔之时,他转过身,先一步推开前面沉重的石门。
这次倒没有什么暗器冒出来。门内是间石室,宽阔得甚至有些空旷,地面平整的茜色砖石显然是人工精心铺就,四根青石柱上雕刻盘龙,龙口衔夜明珠,以作照明之用。
不过,或许是经年累月,宝珠蒙尘,发出的毫光实在有些幽微,况且,足足十丈见方的空间内,仅靠区区四颗夜明珠,也着实是杯水车薪。珠光映照下的石室,只能说勉强视物,不至伸手不见五指,人站在盘龙柱下尚好些,再往远处看去,便只能见憧憧黑影,似有十数尊雕像堆放在四个角落。
四根盘龙柱中间的位置已探查完毕,并未发现任何机关,路小佳把目光投向远处角落的黑影。
自他们进来之后,石门便在身后自动关闭,石室中也没发现其他出口,最有可能暗藏玄机的,只剩下那些泥塑木雕似的东西。
路小佳朝罗扇使个眼色,随手指向西北角落。罗扇懂他意思,绕开两步,与他成包抄之势,朝西北角逼近。然而刚走出四五步,却听不知何处响起三长四短的规律敲击,在石室内回荡,顷刻间,角落里的黑影循声而起,竟是清一色着绛紫衣袍的年轻男人,手持斩_马_刀,以极快的速度攻向二人。
以霸道掌力强行震退对手,罗扇从混战中脱出,朝路小佳箭步靠拢:“这么多人埋伏在四周,先前我怎么丝毫没有察觉到?”
路小佳道:“不光是你,我也没发现任何端倪。这些人要么是善于掩藏气息的绝顶高手,要么……”
“要么有其他古怪。”罗扇接过话头,手中峨眉刺用力抵住一把向脖颈挥来的长刀。这些紫衣人的武功放在江湖上,应该也能算得上高手,但只有这样的水准,却能同时瞒过她和路小佳,在他俩眼皮子底下隐藏形迹,真是怪事。
“那就让我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路小佳冷笑一声,右手运力,旋风般杀入敌阵。罗扇看得清清楚楚,他剑锋过处,几名紫衣人腰间衣衫倏地撕开裂口,显然已被剑刃所伤。
若按常理,就算他剑下留情,没打算要人性命,以这样的力度和切口,那些人不说立马躺下爬不起来,伤得也绝不会轻。但事实上,没有血肉横飞的画面出现,那些紫衣人像是无知无觉,甚至手上招式亦是凌厉不减分毫。
罗扇心中一惊。此时,西南角的敌人也攻到眼前,这波人服色偏赭,未持兵刃,罗扇以掌接拳,连退八人,而后瞅准破绽,冲其中一人当胸击出一掌。这一掌含了她五成功力,那人如断线风筝般飞出,狠狠掼在石壁上,将山石都撞出数道裂痕,但他连口血都没吐就爬起来,身形稳定得没有任何内伤迹象。
她收回手,回忆掌心残留的触感,不像是打在有血有肉的活人身上,倒像是覆着软陶的木石之物。
“信州傀儡!”
她与路小佳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