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
铛…！
一阵阵金属碰击声伴着少年的闷哼声,晃晃悠悠顺着他这一层传入下一层,被每一片残肢．断臂与黑色破墙淹没其中。
破窗后，几台机甲飞行器略过这栋腐楼，冲向远处浓烟弥漫的繁华之都。
少年抬头仰望层层阶梯，算算时间，他已经被困10个小时了。
胳膊的疼痛令他恍如置身海水，沉浮不得。
一天前，江柳从大楼中醒来，现有的记忆告诉他，他失去了很重要的记忆，并且他的记忆还发生了严重的错乱。
记忆中的世界与身份和他极度冲突。
记忆A中，他自小生活在「地球」上，名江柳。那个世界的记忆分外潦草，只有幼时和十几二十岁左右的记忆尚存，记忆大多关于一个身影和江父研究事业，还有……关于江柳精神状态的证明。
而记忆B里的人是「江柳明」，样貌和江柳几乎相同。生活在机甲星际上。「江柳明」无父无母，6岁那年失了最后的近亲，失去营养补给导致赢弱，直到10被机甲老师收养后，才得以被看到天赋，相当波折。
记忆B不可能属于他，江柳自觉不会体能差，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解释，直觉，江柳的第六感向来强大。
记忆A整条线展示的可能是江柳在父亲实验室的一切与他进入这里的前因后果，所以他有必要去了解。
还有一点，他明明觉得自己眼尾应该有些什么，可这具身体一样都没有。
无意间，他又将地面上碎裂的金属物质猛踏了一脚。
铛…铃!
不规则的金属器具中忽地显出一个违和的轻碰声。
江柳弯下腰,在里面掏了掏，果真让他触到个东西来，只不过一瞬便脱了手——手上刺痛，是金黑石块作怪。
他抬手一看，密密麻麻的血从碰过金黑石的地方冒出来，几乎看不清手骨原本模样。
唉…?江柳讶异道。
他皱了皱眉，闭上眼猛地甩甩头，带动身后狼尾一样的发丝，向左手再次看去。
血还在涌，不过江柳的潜意识中总有一个徘徊不前的想法。他想深思下去，但被手骨的钝痛拉回现实。
「滋…滋…恭喜玩家江柳…滋…获得成就，尸体下的真相」
“什么…？”「江柳明」还想去仔细听，可惜声音太过遥远，手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回到现实。
疼，不光是流血的痛，更有身体上与灵魂不符的颤抖。
眼下定然顾不得那发出“叮”一声的东西了,止血更重要,毕竟照「江柳明」的身体情况，再涌下去他必须得去找太奶喝上几杯。
江柳是这么想的，可他偏偏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几颗「子弹」从江柳脚边穿过。
淡淡的月光洒落在逐渐疯狂的气流「子弹」上，迫使江柳控制着「江柳明」的身体回身立即作出行动。
无形无影的「子弹」带动风流，寥寥擦过他的发丝。「江柳明」脚踝发力蹬起，反向而行，狂欢的「子弹」擦出的火花掩埋住他落地的声音。
没待发「枪」人作出位置判断，「江柳明」便又动了。他一把抓起金黑石块，三步并作一步到楼梯口旁，无视带有导航系统似的「子弹」带走衣摆几缕布料，不含任何犹豫的向判断好的方位狠砸下去。
“呯！”…是物体撞上墙体的声音，显然，人已经换地儿了，但江柳自己知道，刚刚那下是他多番计算好的，一般人或陌生人不可能料到，除非……
血不要命似地往外奔，在又几颗子弹「气流」飞过去后，「江柳明」身体直接一个转弯大动作,擦着「气流」堪堪躲过。
……除非那人是功底不小且熟悉「江柳明」本人的「人」。
“你是……”
呼!
又一闪身，「江柳明」以左手为辅，几步助跑，来了个完美的侧滑铲。
呼——
——嗖。
“你这下总该没子弹了吧啊?”
又是几发子弹擦着回廊飞上来，无头苍蝇似的转上楼，淹没在无穷的灰暗内。
「江柳明」藏在金黑石块后,用身旁血迹斑斑的黑金右块在地上模仿自己的脚步声。一边面无表情地爆实话，用闷哼来应付了事。
希望能多拖一会儿,至少在这些石块成为灰烬后。
「气流」缓缓落下一个帷幕，「江柳明」起身，被脚下的金黑石猛地缠住，继而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倒在另一堆金黑石上，这才借着破墙外的光看清它的样子。
——血色浸染下，骨碎连接成的不规则金属。
「恭喜玩家江柳获得成就，月光下的血肉」
「江柳明」仿佛没听见般，用外套包裹严实右手，慢慢握死脚下其余的金黑石上，随后抓起，向本就受伤的左手重重落下。
这两次的回荡的声音让「江柳明」体内的江柳确定，这是某个无良商家产出的东西，极有可能是包含无数个小游戏的大程序…像是平行时空组成的无限宇宙一样，无穷的人，无穷的地方，无穷的生死。
「江柳明」面色苍白,心窝剧烈跳动,左臂的血直流。
他想赌一把。
准确来说，是江柳想要赌一把。
“果真是游戏…早知道死不了就直接跳了，和程序费什么劲？唉——”
黑暗下，「江柳明」唇角微微上扬，随后马上转变成后悔的神情。
“谁说不会死的。”
果然……
接着他立刻作出反应，猛地定在原地，向四周扫视去:“谁?”
“如你所说，本游戏什劳子秘密的举办者，森克。哎哟，看来你又忘了我喽，每次都要重新说一遍。”来者轻笑道，没有一点被冒犯的自觉。
森克……？
江柳感受到了淡淡的熟悉感，虽说在「江柳明」记忆中确实有森克这个人，可这熟悉感却完完整整地属于江柳自己。
「江柳明」瞳孔收缩,脸上恰逢其时闪过一丝震惊。实际上这震惊中也确实含了一点自己的情绪。
“你…”话没说完,很巧妙地停在一个节点。
黑暗处的景象如电视坏了一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接着就出现了一个「人」，「江柳明」轻声吐了两个字。
“您还能把我忘了?”那「人」听后上下打了江柳一眼,不满的神情溢满全身。
「江柳明」微微眯了下眼,快速道:“记得又怎样？不记得又有怎样？要是我没猜错，刚才发「子．弹」的人应该是你吧，下手这么狠。”
森克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整个人显现出来，唉声叹气：“又忘啦……”
「江柳明」无奈地盖了盖眼,转过身去,说：“怎的？三言两语就想蛊我啊？”
话是刚出口的，却像是已经说过上万次那样流利，连江柳也微怔了一?。
“啧！你也不说恢复有多难……”
森克不满地望了「江柳明」一眼，见江柳没正眼看他，慢吞吞把一张在江柳眼中黑的发光的脸与「江柳明」无任何表情的脸对上，失落的长叹一声。
“唉哟,你也就只在我这里展示展示新面孔了。”
「江柳明」嘴角抬了抬，没说什么，只是不经意露出了受伤严重的左手臂。
“疼还能怎么样啊,难不成给你吹吹?都说了留点记忆了，下次这么作，给你脑瓜子都吹了，一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森克作势触上。
“我在想……”江柳控制身体不动声色的避开，轻垂下眼，“我走了怎么办。”
森克愕然,眨了眨眼又问:“什么……?”
“我……”「江柳明」缓缓说道,抬头看向森克。
“不可能。”森克立即装成不在意的样子，把手按在「江柳明」胳膊上。
「江柳明」眉宇皱起，正想把手臂抽回，却被钉于原地，动弹不得，几秒后才得以脱身。
盯着快速生长的皮肉，江柳透过这具身体又深深地打量了一遍森克的脸。
那种违和的熟悉感再一次的从江柳心底涌上来。
森克还欲继续张嘴，与「江柳明」平淡的眼神对上，一个弹射直起身，但面容依旧苍如白雪。
“你刚才在大楼上还不是在演吗，而且我说的就是真的。”某人大声嘟囔着。
“什么? 再大声点。”
“没，我是说你太……耀眼。”
“哦。”「江柳明」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为什么我刚才不能动?”
森克眼神闪烁半天,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你不可能走的。”
可江柳心知他们再见几次就将各飞天涯，甚至有可能不会在统一战线上。
「请各位玩家注意，尽快远离所在游戏“分区”，注意……注意……」
“下一次再……”「江柳明」心下一紧，想快走，却总感觉有更多话要说，下意识脱出这话。
“周期三,WLZDQ。”这是记忆中他们惯用的暗号。
前半句是时间，后半句是地点。
和记忆无二……
一阵电流声,「江柳明」已然被传送至一个偌大的广场上。
「恭喜玩家江柳获得成就——逃出这栋大楼」
「温馨提示，游戏时间还剩最后23h」
「江柳明」远远望向天角下的残破高楼,默默看了看身后。
亦是断墙。
这是…游戏？
若真当是游戏，他所属的《新星》应该是新手引导，可…难度系数…？
一般来说，新手入门引导是刚开始不久就会有「人」来介绍的，并非自己摸索门道，这游戏主办方是反其道行之了。
「江柳明」叹了口气,弯腰从墙边抓起一把枝叶混杂的土，慢慢碾碎。
不管怎样，他们是怎么敢让一个有微形精神问题的人来到新时代的呢……？
怎么能…让一个刚刚步入正轨的人在这里重新出发？
我早该不存在了。
「江柳明」体内的江柳闭眼露出一个笑，脑子里全是女孩稚嫩的嗓音。
“哥哥，爹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接我，我想他了。”
“他不会来，他有大实验要做的，乖，听哥的话。”
“可是，我好无聊……我可不可以去找落哥哥玩玩？”
回忆戛然而止，被按下暂停键，转而插入一段灰暗的“音频”。
“昔昔什么时候找到新朋友了？
明明我已经在努力记住昔昔的每一个新朋友了。
森，我记不住，我害怕…”
“嗯，昔昔长大了。”
“差不多了，是要让父亲回来了，不能让他一直待在实验室了，下午我去找他。”
这些话，似乎和谁说过，似乎有谁一直陪着自己。
灰色逐渐实感，明了。
“嗯。”片段中的江柳站起来，连按了几遍电脑的关机键，待屏幕刷地黑下，转身帮女孩的衣服理好，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只画上猫猫图案的帽子，戴在女孩头上，“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小心车……”
“你已经说了一万遍啦——”
“好，昔昔长大了，去玩吧。”
目送着女孩离开这个空间，江柳发现门上的油漆脱落了一大半，露出里面腐朽的灰色物质。
他凑上眼看，紧接着，一片片雪花似的墙皮崩塌瓦解，江柳脸上依旧是淡淡地笑，可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