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有些头疼地按压眉心。

    “无论怎样，孩子，你得知道公共政策的全部活动，所有阶段和环节都是围绕着政策价值取向展开的。”

    “价值取向是中心吗？”

    “是，也不是。首先，政策行动主体有其主观价值判断，你，我，都有自己的偏好，政府也有自己的偏好，正是依据政策行动主体的主观价值判断才能确定和诊断公共政策问题。”

    “我们不能保持客观无偏好吗？”

    “那么我问你，社会生活中存在的现象、事件和过程，究竟哪些是正常的、合乎秩序的，哪些是不正常的、有问题的，你是怎么判断的？”

    “凭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脑子去想，用心灵去感受。”

    爱德华赞同地点头。

    “的确，你是王国教育下的理性的孩子，然而理性正是你的价值标准——人们必须借助于价值标准来衡量社会问题，才能最终得出结论。”

    “那么，理性也是不可靠的吗？”

    “并非如此，理性本身有其卓越的天赋，比如，正像我刚刚要提到的那样，在运用你的价值判断时，千万要注意不能犯第三类错误，而这正是理性保证之处。”

    “第三类错误？”

    “即找对了行动方案却解决了一个错误的问题，那是最糟糕的。”

    看到自己最爱思考的孩子懵懂地点头，爱德华换口气，接着说。

    “在出发之后，我们还需要反思，即政策价值不仅是我们认识世界无意识的出发点，也是我们有意识的理性产物——我们正是为了维护和实现自己的政策价值才参与政策辩论。”

    “维护和实现主体自身的价值？”

    “小处入手，就是作为主体的我们的价值；而大处着眼，政府制定、实施政策正是为了实现整个社会和制度的价值。”

    “因为政府是为公共利益？”

    “是的。注意，问题来了，那么谁来评判，按什么标准评判，应该才用什么样的政策方案？”

    “……我们？”

    “我们究竟是谁？”

    “父亲，大臣，政策官，还有那些大公们……”

    “具体点呢？”

    “执……政党。”

    “正是如此，在政策决策中是执政党按照主流意识形态价值来评判政策方案，并做出选择。”

    “那，那不会造成和最广大民众根本利益的割裂吗？”

    “孩子，你很敏锐。所以我们还有一层不算保障的保障。”

    爱德华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政策执行之后必然产生实然的政策效果，所以我们规定，政策的最终效果依旧要以社会价值作为评估标准，即其成功与否的最终评判标准依然是社会认可的价值体系。”

    “以上，我们谈论的是政策价值——作为整个政策过程的核心要点——在整体上发挥的作用。”

    由此，通过对作用的分析，我们可以反过来说说政策价值的特点：

    政策价值蕴含在政策方案之中，表现在政策方案所要达成的效果上，而在实践中，对效果评判最白痴且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只看效果的影响范围，这比较客观对吧——影响几个问题，影响到社会，影响到根本性的制度和主流意识形态——由于范围可以分层次，所以政策价值也可以分层次。

    于是，政策价值的第一个特点，就是层次性。

    ①效能仅局限在问题的情景范围之内，即覆盖某个或几个项目，是政策的项目价值。

    ②效能扩展到整个社会，即覆盖整个社会的运行和发展，即政策的社会价值。

    ③效能扩展到制度领域，即覆盖根本性制度和维护这种根本制度的主流意识形态，这是政策的制度价值。

    价值作为一种意识就是这样奇妙，在指导变革社会的同时，也在变革自身，完善自身。

    把握住层次性的特点。记住了吗？现在，我们来到政策价值的第二个特点——多样性。

    如果说层次性是在平面纵向探究政策价值的特点，那么多样性，就是在平面中横向比较政策价值，既然是横向，我们就需要分类，这里，我将依据“政策价值的作用”简单分为两类，一是社会存在，二是社会意识的持有者，即人。

    ①政策价值会在社会不同生活领域体现出来。

    ②即使在同一层次、同一领域中，人们对制定和实施的公共政策的价值选择仍然可能不一样。

    在平面的纵向和横向都考虑完之后，我们将深入历史的纵深，探讨有关时间在政策价值特点中的表现。

    最后，政策价值的特点，第三点——变迁性。

    在进入更深邃的时间之前，我们再回忆一下层次性特点，可以发现，层次性中强调的范围的扩大也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从项目到社会再到根本制度和意识形态，价值也经历了时间的延展变迁，因此，从层次性出发，①不同层次的政策具有不同的价值定位。

    在层次化发展的同时，政策本身正经历一轮又一轮循环往复又有所更新的周期轮回，显而易见的是，在不同的层次下，②不同的政策周期中，政策价值也经历演变。

    时间在流逝，社会在发展，③在不同的政策周期中，政策价值定位和指向的差距与社会发展中制度的创新联系在一起。

    变迁，最后的落脚点仍在对创新的展望上，这是我们信奉的这套价值本身所期待的明天，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如果有的话，只有坚信这一行为本身。

    爱德华在阐述清楚政策价值的作用和特点之后，让他的大儿子威廉重述了一遍，确认他已明白政策价值是什么东西之后，爱德华示意儿子坐下，给两人都倒上葡萄酒。

    “明白理论，指导实践，抽象理论，再指导实践——我就是这样赢下1458年那场‘神圣公民价值大辩论’的”，爱德华流露出怀念之色，在灯下像一幅上个世纪的肖像油画，透着褪色的骄傲与辉煌。

    儿子，现在是第一场实践，公共政策价值的论辩。

    无论什么游戏，明白规则是最重要的。

    价值论辩的规则很简单。

    第一，价值论辩属于整体论辩。所谓价值论辩，就是在公共政策过程中，多种政策行动主体依据一定的程序和规则，围绕具体的公共政策的价值取向展开相互辩驳的复杂过程。需要注意的是，政策的价值论辩和整体公共政策论辩有区别，政策价值论辩只是整体政策论辩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却起主导作用。

    第二，论辩不同于辩论。论辩重点在“论”而非“辩”。“论”是论述、阐述，就是政策代理人自己对解决已经进入政策议程的社会公共问题即政策问题的价值选择加以表达、阐释。

    在这里，我们还要注意一个前提，即政策价值论辩与社会的主流“话语”密切相关。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话语”有具有历史性，有社会学意义上的发展，代表主流意识形态，具体而言——“话语”，是指由某个或某一组语言和文字所表达的、某一特定时期中社会治理和社会运行中起着主导作用的意识形态和思想观念。

    既然“主流”，那么就代表了会对人们的政策价值选择起指引和控制作用。

    把握“话语”，你就把握了大部分人的政策价值选择。当政策主体在政策价值论辩中选择的事与社会主流话语相一致的政策价值时，就能得到多数人的理解，从而容易达成共识，赢得胜利。

    但对具体论辩的把握还得靠你未来的实践，威廉，我只能分享我的经验和总结。

    现在，你已经知道什么是价值论辩，也知道要赢下价值论辩关键要靠什么，但还有一点，如果对方也使用了同样的招数，你还可以从形式特征出发，指责他的价值论辩本身不成立，并给你自己提个醒，小心，小心陷阱。

    以下，是政策价值论辩的六点基本特征。

    ①论辩的公共性：由于涉及的事公共事务的管理与公共政策问题处理和解决的价值取向问题，因此与公共利益有关，必须具备公共性。

    ②论辩的对抗性：论辩双方的观点必须不同，必须围绕同一个具体公共政策应当确立的价值取向而展开相互辩驳，只有这样，论辩才是有效的，论辩的过程才是不同价值彼此之间的对话、交流和商谈的过程。

    ③逻辑的论证性：论证有两个方面含义：证明及反驳。证明自己，反驳对方。

    ④有力的说服性：论辩的目标是说服，即说服主体让说服对象同意主体自身价值选择，放弃对象自身价值的过程。——这点很重要，论辩的获胜是完整的胜利，不仅是自身对对手的打败，而是是对手对自身的服从。

    ⑤持续的过程性：由于论辩各方有可能很难再政策价值取向上达成一致性看法，所以关于某项政策的论辩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

    ⑥具体的场域性：平台很重要，不要随意答应论辩。任何政策论辩都是在一定的场所中展开的，都需要搭建合适的平台，构建合适的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