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吃饱的概念，只有饿或者吃撑的感觉。

    叔叔家做饭是有定数的，米饭刚好一人一碗。婶婶要减肥，一家男女老少就陪着她吃冬瓜玉米。可能是那时吃伤了，后来我看到冬瓜都会反胃，想到那寡淡的味道就莫名难受。

    堂妹有时贪嘴，吵闹着要吃巧克力。沾她的光，我也能被分到一颗。费列罗的巧克力，用金纸包着，巧克力脆皮里裹着一整颗榛子，对我来说是难得的零嘴。

    初中时有次人家送礼送了两盒，我一个下午就吃完一盒，大概二十几颗，连打嗝都是巧克力味儿。那次以后，我对巧克力的执念才堪堪消失。

    可我是天生的胃口好，弟弟很挑食，妈妈喂他时总会提及我小时候吃饭是多么好解决。据她说，那时的我早饭已经能够吃下一个包子，一碗咸粥和一根香蕉。

    寄住在叔叔家不仅使我在精神上倍感痛苦，还常常受饥挨饿。那时我瘦的可怕，无论爸妈周末带我吃多少东西身上也是一点肉也不见长。

    后来才知道是肚子里有虫，吃了打虫药，可是饿肚子照样不长肉。不过这种饥饿的感觉在我和奶奶回到我出生的小县城后就烟消云散了。

    奶奶是个要强的人，村里的人都喊她“会能”。她告诉我这是因为她年轻时很能干所以才得来的外号。爷爷年轻的时候开砖厂赔了，爸爸交不起学费不好意思再去学校拖着，早早地出去打工。

    为了还债，爷爷每天去工地做活，奶奶挑藕在街头叫卖，爸爸南下打工，叔叔也才勉强读完初中。

    回老家后奶奶每周都炖汤给我喝，排骨汤里放枸杞红枣还有阿胶，有时还会放西洋参，什么补放什么。就这样，我的身体像气球一样飞快膨胀了起来。

    小学的暑假再去鹏城时爸妈简直不敢认我，叮嘱奶奶别再给我喝汤，小孩子长太胖了对身体不好。奶奶却很骄傲，她觉得将我从一个瘦猴养成现在这样人人见了都说我有福气的模样是多么大的功劳。

    以至于每次过年她带着我去村里挨家挨户拜年人家说我胖乎有福气时都自豪的不行。这样才显得她没有苛待我，对我尽心了一样。

    奶奶做饭并不好吃，跟叔叔婶婶待久了的她也信奉少油少盐的真理。菜里只放一点盐，其余什么佐料也不用，所幸的是米饭不限量，我可以吃个饱。

    我不再受饿，但格外馋嘴。奶奶将零食视作洪水猛兽。我唯一能解解馋的就是学校发的学生奶。

    长胖后妈妈也曾想过让我减肥，但又心疼我跟奶奶一起吃不到什么好吃的，于是一边换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一边又忧心我不要继续胖下去。

    妈妈上班早，都是爸爸买早饭，一般是肠粉或者肉松面包。鹏城格外热，晚上也降不下来几度。于是在房间里支张折叠桌，吹着空调吃晚饭。

    同样是排骨莲藕，妈妈和奶奶的做法很不一样。排骨炖地软烂，莲藕沙沙的，以此为汤底煮上红薯粉。碗中冒着热气，我吸溜吸溜的吹着粉条，空调却吹的身上凉凉的，一家人埋头吃饭。

    这个场景一直在我的记忆中留存，似乎还能想起莲藕排骨汤底咸味后的回甘。

    白天我有时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有时就被妈妈带去她上班的地方。她在连锁快餐店里当服务员，我就在员工休息室里看电视写作业。

    叔叔阿姨见有小孩子就把电视剧关了改搜格林童话给我看。妈妈时不时打个甜筒或是拿份鸡米花给我，顺便提醒我别光看电视，作业也是要写一写的。

    有一集叫蓝胡子，颇有点暗□□的意思。女主角打开那扇神秘的门，却见房间的地上全是血并且朝她涌来，她的衣服、手上都沾上血迹。而那些血的来源，正式她新婚丈夫的几位前任妻子。

    看到这里我就低头看作业试图转移注意力，但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想的是再看一眼吧。于是抬头继续看了，直到最后女主得救才心满意足地看下一集。

    有时我一个人在家写作业，爸爸下班就把我带去妈妈工作的快餐店，一家人一起吃汉堡。我那时已经有了美丑的观念，总觉得爸爸长得丑有些丢人，于是把脸往没人或者人少的地方转，免得太多人看见这个丑陋的人是我爸。

    小学毕业的暑假没有作业，妈妈干脆把我带去大姨那里玩。大姨在沿海城市的一座小岛上打工，姨夫做船员。

    上岛要坐轮渡，在走廊的座椅上坐着，船摇晃的人有些晕。妈妈买了雪糕，凉丝丝地滑进口中，再被海风一吹，人就又清醒了。

    海岛上缺新鲜蔬菜，海鲜倒是不缺。平时吃不到几次的海鲜大姨换着花样做，每回我都吃的肚子鼓鼓的才下桌。飞蟹红烧着吃，淡菜和竹节蛏水煮了蘸酱油吃，海蜇拌黄瓜丝，又脆又清爽，还有一种我不知叫什么的海鱼，裹面粉炸了蘸番茄酱吃。

    暑假正是禁渔期，姨夫时常骑着电动车带我和表弟去池边捞田螺。田螺带回来放盆里灌满清水吐两天沙就可以做菜吃了。表弟是老手，吃田螺时一撮就吃到肉了，我学不会，只能用牙签挑着吃。

    我好几年过年都是在大姨家过的，那时妈妈与奶奶矛盾频出，干脆将我带回她安徽老家过年。那时妈妈在安徽还没有房子，过年就住在大姨家里。

    我和表姐还有妈妈睡在一起，白天里表姐表弟带着我玩。我胆子小，烟花都是他们点着了我在一边看。表弟爱使坏，有时故意拿摔炮往我脚边扔。被我妈晓得之后敲打他一顿便再不敢捉弄我。

    过年要准备的东西不少，腊月十几就忙着炸丸子、炸酥鱼、炸酥肉。表姐烧火，妈妈给大姨打下手，我和表弟就仰头等着吃第一锅炸出来的美味。

    大年三十那天早早被叫起来贴对联，姨夫负责贴，我给他剪胶带，表弟替他扶住梯子。贴完就放鞭炮，放完就能吃午饭了。

    提起大姨家过年的菜色，我唯一忘不了的就是羊肉汤。带皮的羊肉切成小块炖的柔软却不松散，配菜是白菜和葱段，出锅前再放上一把馓子。羊肉的膻味被白醋掩盖，肉质柔韧，白菜带着一丝甜味，馓子吸满汤汁，一碗下肚还觉不够。

    晚上各家各户都放起了烟花，一晚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都不停。现在想起来，我过的年味最足的年就是在大姨家。

    初中时住校，两星期放一次假。学校里吃大锅饭，餐费与学费一起算，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学校军事化管理，零食饮料也带不得，只能带水果牛奶，甚至每星期找人查寝室的东西，没收零食饮料。

    学校的饭味道实在不算好，而且我总是当时吃饱，上完两节课又饿。私立学校管的严，吃饭都按分钟算。我总是第一个吃完跑回教室，只为静享一人的片刻安宁。

    晚上两节晚自习中间的下课的时间会发晚点，都是些面包饼干之类的。我最喜欢桃酥，好朋友不太爱吃，将她那份也给我。于是在某些饥饿的时刻我也有东西可吃。

    我中考分数中上等，上了县城普高的重点班。高中不再吃大锅饭，还有小超市可以买零食饮料。我开始报复性地买零食饮料，每天一瓶饮料，每晚都去小超市买泡面吃。

    这么做的后果很显然，我又长胖了，暴涨到130多斤。我身高一米六出头，这个体重显然已经超过正常范围，更别说周边都是些90几斤的苗条女子。

    我不再疯狂吃零食，一星期喝一两次饮料，晚上也不去买泡面了，但体重依旧不变，甚至在高二涨到惊人的140斤。在体育测试时还求着记录的同学将70kg写成69kg，似乎这样能好看些。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我下定决心减肥。那些日子，我每天早上都吃玉米或者荞麦面包，中午正常吃饭，晚上吃麦片。

    那时我只觉得每天都没意思极了，排满的课程表，无味的食物，我最大的乐趣可能就是数学考试时在草稿纸上画画。我也不知道自己意志力那么强，很馋很馋，竟然从来没有放弃的想法。

    在减肥期间，我也终于意识到，在我短短的十几年人生中，一直将吃东西作为自己最主要的缓解焦虑的做法。于是，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明明不饿，却拼命地往嘴里塞着咀嚼着食物。

    在高考完的时候，我已经减到正常体重了。但我仍然执着于食物带给我的满足感。更难过的事，我看到某样食物的第一反应不是联想起它的味道，而是在心里默默计算起它的热量。

    我曾因此无比厌弃自己，在吃掉食物后又万分懊恼，仿佛自己做了食欲的奴隶般。现在却平和了许多，毕竟人总是要被欲望裹挟着前进的，如此看来我这一点口腹之欲便算不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