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归己，救救我！”
“师尊……”
……
徐归己猛然惊醒，这才惊觉自己竟不自觉地陷入梦魇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再看右手掌心已是鲜血淋漓，上面的龙鳞也被血浸透了大半，散发着一股粘腻的腥气。
想到梦中那些哀戚的声音，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的心依旧平稳跳动着。
师尊……他只有萧寻亭一个徒弟，那道声音嘶哑而凄厉，不像萧寻亭，更何况，这孽徒根本不会求他救他。
重生之事实在诡异，众多道友探求百余年都不得，又为什么偏偏是他得以倒转百年？百般思索都不知生前死后有何异处。
“吼！”
一声巨响自山间传来，徐归己神色一凛，来不及思索，他当即起身向外走去。
缓缓飘落的碎雪中混着腥臭的血雾，山间尽是妖兽的嘶吼声。
原是有约莫十人合抱粗的赤蛇被斩了尾巴，断尾要断不断地挂在身上，它被两个青衣修士堵在两峰之间，全身伤的太重，只能扭动脑袋，连一旁的山都无法撼动，更是逃无可逃。猩红蛇瞳中滔天恨意，它仰头瞪着天，似乎是想临死前将浮在半空的两个修士咬入肚中。
杨度从衣袖中取中三张符箓，竖指正要念诀，一柄拂尘忽地落至身前，将他和身旁的李言轻扫开。
“师兄!”
“掌门师兄，你怎么来了？”
徐归己收回拂尘，垂眸望向那双在云雾中越发猩红的眼睛，片刻后才道：“此妖不可灭杀，先囚入地牢惩诫。”
听得此言，杨度和李言二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不解地看向他，“师兄，可你不是才让我们速速除了这妖孽吗？”
“是我算错了。”他前世太过自负，总以为自己能平定所有事，所以做事不留余地。
蛇妖见又来了一个修士，终于按捺不住，正要奋力一挣，只见那个修士突然抬起拂尘指向自己，未来得及领会其意，一阵剧痛从脊骨蔓延至全身。
凄历的嘶吼后响彻山间，久久才散。
——
雪不知何时停了，换了一场绵绵细雨，但山间雪未化，依旧白茫茫一片。三个青衣修士沿着小石梯走回山上，不知是不是惊到了周围的小兽，窸窸窣窣的。
杨度将自己师弟挤开，凑到徐归己身边与之齐平，装模作样咳了两声，这才将憋了一天的话抖了出来，“掌门师兄，淮城一带近日有大妖作乱，他们求了过来，你看？”
想了想，他连忙补充道：“淮城靠近我们太衡山地界。”
“我去解决此事。”徐归己目不斜视向前走着，没有一丝犹豫便给了答案。
前世他们失手，自己还是要赶去的，倒不如自己直接去了，正好他也要找一样东西。
见自己师兄直接应了，杨度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他挠挠头，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真、真的？师兄，我和李言师弟去就行了吧。”
夹带了私心，不免还是心虚的，淮城是他亡妻的娘家，那里还有两个同为修士的小舅子，情况危急，两人已经求到太衡山，就算有再多不适宜的规矩，他也不得不抽开身去一趟。只是师兄都亲自前去，又好像过了，毕竟太衡山掌教连太衡山地界都险些管不过来了。
“淮城妖祸你们二人应付不过来，明日我便与寻亭前去处理此事。”想到前世解决妖祸的艰难，徐归己又补充道：“若是一月不归，就对外传‘徐归己已死’，届时自会有人来太衡山寻我，你们只需要将我的去向告知那人即可，其他不必多问。”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自己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旁的李言却险些跳脚，他忍不住急声道：
“掌教师兄，避谶！”
徐归己对此却并不在意，他摇摇头，停下脚步仰头望天，上面又开始飘下来碎雪，正好有一片落入了他的右眼，眼前多了一层雾蒙蒙的水。
“天下妖祸越来越无法控制，而人族气运日益衰微，若是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接下来的话师兄弟三人谁也没有再说。天下大乱，人族怎么敌得过天生便有妖力的妖族。
天下九州，其中西边的幽州和沧州妖患最为严重，三年前就听闻只剩那么几个骨头硬的修士苦苦支撑，至于现在，怕是骨头都碎成筛粉了。
而其它地方也被妖族逐渐占据，若不是当地的大宗门还有抗衡的力量，恐怕早已沦为幽州和沧州处处是白骨的下场。
太衡山的修士们听得某某地妖患严重，百姓生不如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求援传讯是常有的，从前徐归己管完自己地界还要前去相助，可太衡山地界的百姓也时常为妖祸所害，他只要离开了觊觎太衡山的妖孽便要前来作乱，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传讯他就一概不理会了。
太衡山一个小道门，修士百来个，而有能力可以独自除妖的不过半数。前掌教仙逝到徐归己继位不到两百年，门内年纪轻的弟子还未参悟到道法的一点根本，可以独当一面的弟子就已经先折损了。
人与妖本是互相制衡，数千年前人圣妖圣相继而生，福泽广撒天下九州。但人圣成圣三十三日，便死于天罚，妖族妖圣虽然也就多活了十日，却悄悄为九州妖族多续下了数百年的气运。
妖本就比人多几分怪力，人间失衡后，妖族便一直压着人族打，若非修士所修道法正好可以抵抗妖孽，怕是在人族与妖族撕破脸的时候天下就只剩妖了。
不过，前世人族最后还是赢了，人也好妖也好，谁都没有想到没有天赋神力庇佑的人还能绝境反杀……
萧寻亭说的没错，人是最狡猾最狠心的东西，徐归己想着。
前世人族气运重新振兴，他也是到了那时才明白，人族生机永远不会断，死局亦是生局。这一次他只需要管教好徒弟……
杨度和李言本还想跟自己的掌教师兄一起去山顶拜拜已故的师尊，再说些话，没想到座下弟子们又闹了起来，半道得了传话，他们只得匆忙告别。
徐归己目送两个师弟走远后，却没有再往山上走，他调转脚步往回走，萦绕在身旁的水腥气越来越浓郁，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太衡山连着几座山头，加之山上林木茂密，底下又生了许多杂草遮挡，因此没有人发现两山交错处还有一方小小的水潭。
水面浮了一层碎冰，不知是周围的林叶挡了光还是水底太深，那水黑幽幽的。
咔嚓——
枯死的草茎被踩断，发出轻微细碎的声音，下一瞬，原本平静无波澜的水潭里泛起了涟漪，一道黑影迅速冲出水面。
眼看着黑影就要扑到自己脸上，徐归己不紧不慢地抬手，修长的手指正好捏住了黑影。这个动作让双方冷静了下来，他看清了这个凶狠的小东西，原来是一条样貌怪异的小蛇，它的脑袋上长了两点刚冒出一小截的角，看起来还很小。
自己徒弟的原形他看过，比这个小东西漂亮，但也能看出徒弟跟现在搭在自己手上的小东西很像，所以这应该是……龙。
他猛然松开手，小龙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小东西不过两指粗，短胖一截，见到他似乎是惊到了，两颗金色的小眼睛瞪到最大，尾巴啪哒啪哒打着地面，或许是尚未成年，身上白色的鳞片近乎透明，与身体连接处隐隐透出血色，这么一动全身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红。
徒弟是黑龙，有着一身漂亮的黑鳞。
徒弟说过，人间只有他萧寻亭一条龙。
他被那股熟悉的腥气吸引到这里，还遇到了一条和徒弟近似的小龙。
龙族生长期极为痛苦，骨肉不断重生，鳞片脱了又长，一般只能待在水中缓解不适。前世这个时候，徒弟也经常往外跑，他后来才知道他是偷偷去寻水源缓解痛苦了。
他的直觉骗不了人……思索片刻后，徐归己眉眼含笑，蹲下身试探着向小龙伸出手，不出所料，掌心一沉，小东西已经盘在上面瞪着眼睛装无辜，一点都不怕人。
前世今生都在纠缠着他的气息一点一点渗入身体，他的眼尾上挑的更为明显。
人间果然只有萧寻亭一条龙。
前世——
幽州朝神宫
趴在膝上的人因为疼痛，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使劲往自己怀里拱，嘴里还在骂些不干不净的话。
徐归己盘膝坐在宽敞的软榻上，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过了许久，才抬起冰冷麻木的手抚上那截现出几枚鳞片的脖颈，掌心的热度着实灼人，但萧寻亭也因此得了一丝凉意来缓解痛苦，便使劲伸着脖子让他抚摸，无意识的缱绻激得人心一瑟。
“徐归己……”
十阶之下，跪了十余个大妖，个个伸着脖子往台上看，他们有的来找萧寻亭出馊主意，有的来忽悠萧寻亭，妖族修为越高者越凶残，这么多大妖聚在一起实在凶险。万幸的是，萧寻亭才吓唬过他们，此时见到突然陷入梦魇的萧寻亭，他们也不敢趁人之危。
身体每动一下骨缝便是一阵剧痛，徐归己却好像没感觉，他变得迟钝了许多，但两手还是坚持一下一下抚摸着怀中人的脖颈和脊骨。
杀孽开始反噬，孽徒的后背开始溃烂，龙鳞也掉了很多，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怎么做才能挽回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