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木门在地上磨擦出浑厚震颤的声响,余音不绝,一股阴冷带着灰尘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同时风携着纷纷白雪灌入其中,随着半扇三米高的大门被彻底推开,教堂内部的景象慢慢展露于众人眼前。
堂内空旷,顶部极高,光滑地板最中间是一圆形繁杂的图腾,正上空是一华丽巨大的水晶吊灯,一席红色长毯自尽头的祭坛下方延至门口处,艳红如血河,直流到他们的脚下。
而祭坛之上,最深之处也是最明显之处,立着一位美到极致不辨男女的巨大人形雕塑——
或者说,神像。
一头长发垂落胸前,额发错落于眉眼之间,长睫轻阖,右手掂着一朵开得繁茂的蔷薇花,另一只手持着神杖,形态像浸泡在水中沉浮的水妖,美得优柔,美得诡异。
虽然知道是石膏雕塑,但仍是让人不禁感叹——
太白了。
不是那种石质的冷白,而是皎洁丰满的那种白,带着生机的乳白,好像随时就能睁开眼睛。
六个人都被震惊得原地愣了会儿,片刻后,站在前面的白焾迈开步子,一脚踩在了那张红毯上。
中间正上空的吊顶突然晃了晃,似是被风吹的,发出尖细的吱呀吱呀的声响。
“能、能不能进去啊?”一位女生望着尽头那座神像小声道,“怎么感觉他好像要活过来了?”
“别瞎说。”另一位和她一起的女生道。
安童转身朝她们招招手,“跟上来,点完蜡烛早点回去。”
林路本想把门关上防止有什么邪风把蜡烛中途吹灭,但看了眼上面那尘旧的吊灯,显然不能用了,关上门之后肯定一片乌黑,那氛围更是要命,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与苏微命并排走在红毯上。
这个教堂极大,一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白,更衬得脚下的长毯红得刺眼,四周墙壁上都是类似于外面立柱上的教神浮雕,看不清面容,侧重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形体,四肢同蛇般相交相缠。
一排排白色石膏柱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雕塑,人头骷髅、小婴儿、正在“融化”的半身幼儿,以及几种形状怪异不分头尾的不明生物……
无数双白黑的眼睛盯着他们,林路发现他们每往前走一段路,那些雕像的眼睛就移动一寸,始终落在他们身上与他们对视。
他暗骂一声,压着声音道,“什么鬼东西。”
“确实是鬼东西。”苏微命在旁轻声应和着。
林路的视线又往上看去,“你不觉得这个光明神特别像你,第一眼看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不觉得。”苏微命瞥他一眼。
“真的很像……”随着距离变近,他不得不半仰起头才能看到那巨大神像的脸,“眉眼三分像,气质七分像。”
安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回头看看苏微命,又转头看看那个光明神,如此观摩对比了几次,有些惊奇道,“真的诶。”
苏微命,“……”
别说了,再说一会儿人家光明神生气了,我还不想死呢。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祭坛前竟然正好有六个蒲团,而且正好是三座小烛台,上面各放着一支修长光洁的白蜡,旁边有一盒火柴。
白焾到祭坛前拿起火柴,跪在靠中间那个蒲团上,将烛台上的蜡烛一一点燃。
其余五人见状也都跪下。
“最好心中祈祷魂祭那天一切顺利,这是老太太说的,把自己当光明神的信徒,等着蜡烛燃完。”
说完他就双手搭在膝头,闭上眼睛。
其他人也照做。
视线一片漆黑,耳边是呜呜风声,那声音时而尖啸时而闷沉,像是有人在笑有人在哭,安童悄眯眯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仰头偷偷看了那光明神一眼,发现那神像的眼睛并没有完全阖上,而是睁开一条很浅的细缝,眼神说不上是温柔还是冷淡,像是正在垂眸低睨着祭坛前跪拜的信徒。
可刚进门时见到的他明明是闭着眼睛的。
可能是后来才睁开的,可能只是因为距离和视角原因。
安童俏皮地冲他笑了笑,继续闭上眼睛低下头,作信徒敬拜姿态。
六人时而抬眼看看蜡烛燃到哪里了。
教堂内的阴寒之气比外面的还要重,周围尽是诡谲的灰白雕塑和生了红锈的铁十字架,无数道灵活的视线从不同角度打在身上,跪在这分外空寂的地方让人感觉如芒在背,度秒如年。
如此,直到蜡烛还剩三分之一。
外面的风雪声更加凄厉了,时高时低,隐隐有其他声音混进了里面,隔雾观影般时隐时现。
安童身边的那位女生睁开眼睛,低声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见……谁在唱歌?”
另一位胆子较小的女生哆嗦一下,把头低得更低了。
显然,她也听到了。
渐渐的,风声小了下去,一种温柔轻细的少女音唱着欢快的基调,从遥远的远方透雪而来——
“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 红舞鞋呀 跳呀跳呀 请出来吧请出来吧一起跳呀咯咯咯……”
胆子小的那位女生重重一抖,带着哭腔地低叫一声,转头望向教堂半开的大门之处。
“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教堂内部响起,像是有谁踩着高跟鞋在教堂里欢快地跳舞,风雪呼啸而过,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没有双脚的红衣小女孩。
她披着头发,满脸雀斑,小腿血淋淋的,失了双足的脚腕处更是血肉模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扯起一种极为夸张的弧度——
“你们见到我的红舞鞋了吗?我找不到它了。”
高跟鞋跳动的“哒哒”声还在回响,众人看到一双插着雪白残足浸满鲜血的红色舞鞋于教堂中间欢快地跳动,踩着节律,疯狂又兴奋地向祭坛这边跳来。
“啊啊啊啊啊——!!”
那位女生尖叫起来,立马起身朝远离祭坛的方向逃跑。
红舞鞋却突然调转了方向,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跟上了她,带着双脚的鞋子高高跳起,高跟鞋底直接扎穿入她的后脑勺,脑浆鲜血四溅。
她的眼球直接爆了出来,就这样保持着尖叫的模样,直挺挺砸进了血泊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以如此血腥残暴的方式倒下,一双红舞鞋扰乱了全局,紧绷的神经一瞬间绷断,安童分别拉住两边的林路和另一位女生,皱着眉冷声喝道,“先不要跑不要动!”
“多么漂亮的红舞鞋 红舞鞋啊跳啊跳请出来吧请出来吧我们一起来跳舞啊……”
“你们见到我的红舞鞋了吗?我找不到它了。”
门口处失了双脚的红衣女孩喃喃唱道,往里面迈进了一步,白花花染着污血的腿骨“铿”得一声踩在了教堂的地板上,红舞鞋再次冲祭坛这边跳来,目标直冲苏微命。
苏微命本能抬膝想要躲,被身旁一直静默着的白焾猛地按住肩膀,方才离开蒲团的膝盖又被用力摁了回去,他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对方。
这姓白的要害我?
他等死的同时下意识想道。
谁知那高跟鞋在离他半米处的地方突然转了个方向,加快速度朝右边跳去。
苏微命惊异抬头一望,只见安童死死拽着那个已经站起来想要逃跑的女生——
“你快跪下,先别跑!”
“不跑等着和你们一起死吗!!放开我!”
女生方一用尽全力挣脱她的手,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高跟鞋猛地扎穿了眼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源源不断从空旷的眼眶中涌出。
高跟鞋鞋跟将她的眼球带了出来,连带着几根神经一同自脑内拉了出来,串着她的眼球继续跳。
苏微命瞳孔骤缩,身上温度尽褪,眼睁睁望着那个女生同上一个一样倒下。
不光是他,林路也惊得愣在了原地。
白焾还算冷静,或者说他任何时候都出奇的冷静,不顾后面唱歌的小女孩和还在绕着他们跳舞的红舞鞋,“在第一个人死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什么规则了,这样看来,这个山庄里确实必须完全听那个老太太的。”
他们现在都保持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姿势,那双舞鞋还绕在周围狂跳,但是确实没有再攻击任何人。
苏微命怔然许久,蓦地想到——
「你们可以去教堂拜神了,跪着烧完三支白蜡为止,延着村里的河,一直往东走。」
跪着烧完三支白蜡为止。
白焾在实验。
他在实验危险情况下不听老太太的话擅自保命会不会死,实验这个光明神到底是什么用途,所以没有事前提醒,以那第一个跪不住的人为规则试验品,得出结论后再采取措施减少同伴伤亡。
他第一晚收留那个中年妇女,三个人一间屋肯定也是在实验。
但三个人一间屋并不违反老太太的要求,她说两个人一间,但有人问多出来的那一个人怎么办时,她没有说话。
他是真敢试。
苏微命震惊地想道。
这和赌命有什么区别。
但是安童呢,如此情况下她也没有体现出想要逃跑的反应,她是同白焾一样早就有数,还是说只是智商高临时反应快?
如此可见,光明神和那红衣小女孩是对立面,信奉他能被保护避免被鬼怪攻击,而“信奉”的体现,就是一直跪到蜡烛熄灭,不管中途发生什么。
蜡烛如果中途断了应该也不行。
而且要仔细记住老太太的每一句话,有提醒有要求,有死亡条件有游戏规则。
现在他们只剩四个人了。
亲眼目睹两个人被鬼怪杀死着实给了苏微命较大的冲击,迟迟无法缓过神来。
腿骨敲击地面的声音愈来愈近,小女孩慢慢往这边走来,嘴里唱着歌,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口中的猩红舌尖若隐若现,像是含着血。
苏微命喉结滚动,转头不安地问白焾,“这个能不能防住啊?你不会还在做实验吧?”
“不知道。”那人轻轻笑了下,似是被他说中了,“看看吧。”
“……”
眼见得那女孩离他们越来越近,苏微命在跑和不跑之间犹豫不绝。
她唱完一段,又问了一遍,“你们见到我的红舞鞋了吗?我找不到它了。”
这到底是回还是不回啊,为什么总是问这个问题,不能给她设置多一点的台词么。
苏微命欲哭无泪。
回了可能死,不回也可能死。
可能性太多,他们每个人都是试验品,只不过是谁先谁后的问题。
“你的红舞鞋在那里。”
林路突然指着那双哒哒跳动的鞋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