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叶知菲看着镜子。
镜面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然而足以看清楚
镜中的女人有着乌黑的长发,发梢微卷,丝丝缕缕贴于胸前。
不知是不是发丝极黑的缘故,衬得皮肤格外白皙,泛着淡淡的、水光似的蜜色。
她的身后有个男人,他们的身高很相配,男人微微弯腰,低头看她。
而叶知菲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看到镜中的女人目光渐渐由迷蒙变清明,最后女人笑了笑,沉沦从明亮的眼神中消失,窥探不到一丝出现的痕迹。
只是眼角依旧有些发红,十分地明显,多了分魅惑。
“不错。”
叶知菲轻轻抬起胳膊,手指勾住白色柔软的浴袍,一转身,披裹在身上。
她慵懒地靠着墙,评价道,“比上次要好些。”
身前的男人闻言挑了下眉,低头看她,似笑非笑的,“满足你了?”
叶知菲轻轻哼了声,嫣然一笑,“再练练吧。”
她打了个哈欠,被浴室暖暖的蒸汽熏的头有些晕,转身要去拧开浴室的门。
身后的男人覆住她的手,喉咙处似乎发出一声轻笑,“这就要走了。”
“不走在这过年吗,时亦寒,我看你脑子多少有点儿毛病。”
她说完,毫不客气地打掉男人的手,拧开门走了出去。
浴室里被骂的男人也不生气,微微笑了下,继而垂眸,盯着地上两个逐渐消失了痕迹的脚印,似乎有些无奈,又有丝若有若无的放纵,“差脾气。”
拧开花洒,重新冲了一遍澡,再走出浴室的时候,叶知菲已经换好衣服了,眼见着在玄关处换好鞋子就要走。
“你做什么?”
时亦寒皱起了眉,他只下半身随便裹了条浴巾,上身连擦也没擦直接出来了。
黑发滴下水珠,落到他的眼睫,颤巍巍的一滴,因着眨动,转瞬又没入漆黑的眼里。
他没表情的时候周身的气息就会泛出冷意,比如现在,眼神冷冷地看着自顾自整理衣饰、目光不曾偏向他半分的女人。
“准备出发去参加婚礼呀,”叶知菲眨了下眼睛,唇角微勾,笑盈盈地,“前男友和自己妹妹的婚礼,于情于理,也应该过去祝福一番。”
她对着镜子,把耳边散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慢悠悠重挽至耳后,蹙起了眉,似乎很苦恼的样子。
“今天穿得不够隆重呢,不会不让我进吧。”
时亦寒走过去,手拂在她的长发上,“自己去?不打算带个男伴?”
叶知菲只感觉脖颈处被他拂得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仍然慵慵懒懒的,轻巧转身,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带谁啊?”
“你吗?”她凑近,嘴唇微动,气息轻轻吐在男人耳边,“不要呢,本女王打算独自美丽。”
时亦寒往旁边偏了下头,叶知菲已经放开他,拎起包,利落地推门而出,只在门关上的瞬间送上一枚不走心的飞吻,不带丝毫留恋地离开。
时亦寒只看到她的发尾在空中划了一道轻盈优美的弧线,留下淡淡的清香。
随后楼下一声轰鸣,车胎猛地摩擦地面,疾驶而出,不过几秒的时间,重又恢复寂静。
空气中悠悠往下飘落一根长发,时亦寒盯着,忽然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了手去,接住了那根头发。
指尖摩挲了几下,片刻后,他轻轻笑了起来。
“呵,没心没肺的女人。”
………………
叶知菲火速冲出去,等到拐上了马路,车速又倏地慢下来。
她把车开得不紧不慢,趁几个红绿灯的间隙,照今天的心情,化了个淡妆。
妆容很淡,然而淡到极致就是雅,她胜在皮肤好,细腻柔白,挑不出瑕疵,细细的眼线在眼尾一挑,明艳大气的五官就多了抹妩媚。
又一个红绿灯,她哼着歌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立刻接起,是个甜美而不失沉稳的女声,恭恭敬敬道。
“叶总。”
叶知菲嗯了一声,“把星星带到楼下来吧,五分钟后到。”
那边回得干脆利落,“好的,星星都等着急了。”
叶知菲笑了笑,挂断电话,从耳边摘下蓝牙耳机,丢到了一边。
“姐姐。”
五分钟后,一个七八岁左右梳成公主头的女孩爬上了车,乖乖坐在后座。
叶知菲瞄了眼后视镜,眼角一弯,带出点俏皮的笑意,“今天很漂亮哦。”
小女孩凑上来,趴到椅背上伸手轻轻摸了摸叶知菲的头发,“你今天也很漂亮。”
叶知菲笑出声,“小马屁精。”
叶知菲,叶知夏,叶知星,她们是三姐妹,各自拥有三个不同的妈,以及一个共同的爹。
不过,叶知菲和叶知星的妈妈都死了,早早地死了,于是叶家今天这场嫁女儿的婚礼,她们只能在天上看着了。
车到酒店,有泊车员负责停车,叶知菲轻轻打了个响指,叶知星听到了,紧随着她的动作下车,小步追了上去。
婚礼的酒店富丽堂皇,璀璨的吊灯,夸张的壁画,奢侈的布置,毕恭毕敬的服务人员,奢华十足,雅致欠缺,很符合她那个财大气粗的老爹的做派。
走到宴席厅门口,迎宾人员将她拦下,标准的笑容有一丝丝破裂。
“小姐,请出示您的请帖。”
叶知菲语调轻快,“没有啊。”
她笑得甜美亲切,一点点的讶异恰到好处地浮在面上,这就让她的神情莫名多了份无辜,乍一瞧上去,楚楚可怜的。
“自家亲姐姐来参加妹妹的婚礼,要什么请帖呢?”
迎宾小姐姐努力保持住微笑,心里却在扑通扑通打鼓,紧张得手心微微汗湿。
“没有请帖,您不能进呢。”
叶知菲轻轻唔了声,似乎很苦恼,继而眼睛慢慢弯起。
那双眼睛长得真是好看,极漂亮的桃花眼,明亮璀璨,眼睫微微上翘,勾人心魄,明明在笑,却无端看得迎宾人员心里一惊。
她笑着说,“那我要是非进不可呢。”
附近的迎宾人员同时脸色一变,先后摁下了口袋中事先准备好的紧急按钮。
宾客络绎入场,有认识的熟人,叶知菲便走过去,言笑晏晏地与之寒暄,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迎宾入口迅速悄然出现的四五个黑衣男子。
个个高大雄壮,孔武有力,抬着下巴,神情不屑,却不错眼地盯着叶知菲的一举一动。
叶知菲笑容依旧,灿烂得体,不动声色,好像根本没看到宾客来回交换的眼神,有一两个跟叶知菲关系不错的熟人,进大厅前拍了拍她的手,终究也没多说什么。
寒暄完,宾客也进得差不多了,叶知星一直在她身边站着乖乖等她,叶知菲低下头,笑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站远儿点等我。”
叶知星点头,很听话一溜烟跑远,然后退到角落里扒着柱子,探出个脑袋来看她。
迎宾人员和黑衣男子们一怔,显然也听到了那句话。
退远点儿?为什么要退远点?
她要干嘛,正警惕着,转眼看叶知菲往这边走过来。
她一身黑色衣裙,身体纤细苗条,原本应该给人一种瘦瘦弱弱需要保护的感觉,可是没有,一丁点儿也没有,也不知为什么,她身上的气场太足了,仿佛是个女妖精,面带微笑,直逼而来。
黑衣男子一号下意识伸手去拦,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决不能让这个女人进去婚礼现场。
谁也没看清叶知菲是怎么办到的,转眼她就绕到到黑衣男子身后,再接着,只听一声嘶吼的痛苦惨叫。
叶知菲掰着男人的一根中指,以一种巧妙而诡异的角度,让那跟手指头软绵绵转了个圈,黑衣男子痛得还在叫,叶知菲蹙起眉,友好地提示他。
“小点儿声呀,影响了婚礼你的钱可就拿不到了。”
耳边发丝忽然被身后的吹风扬起,叶知菲闪身一避,一把匕首就架在了偷袭的人脖颈上。
黑衣男子二号受制于人一动不敢动,小腿已经在发颤,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小巧,刀锋雪亮,锋刃处轻陷入血肉,有血迹沿着黝黑的皮肤缓慢流淌下来。
叶知菲一点点用力,声音如鬼魅,婉转轻笑。
“你们要拦我啊,拦得住吗?”
“你要干什么?!”
“叶总。”
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路,那条道路的中央慢慢出现一位西装男人,沉着脸,眉目威严,他其实有六十岁的年纪,但因平日生活渥,保养得当,因而看起来只像五十来岁一样年轻。
“爸,”叶知菲温柔地笑,“好久不见您了。”
叶利华,华盛集团董事长,妻子多年前自杀去世,再未婚娶,与妻育有一女,叶知菲。后因功成名就、生性风流,先后生下私生女叶知夏,叶知星。
其中二女儿叶知夏最为他疼爱,同时叶知夏的母亲也是他的现任女伴。
“你来干什么?”
叶知菲觉得这话好笑,她究竟做了什么呢?人人视她为洪水猛兽,然而她只微微敛了笑容,平静地反问,“我不能来?”
“你没资格来。”
叶利华的脸色可以用阴沉来形容,当然话也是难听的,旁边有个唱红脸的,语调温软,善解人意。
“利华,不要这么严肃嘛,会吓到知菲的,好久也没见知菲了,怎么也不回家吃饭,阿姨都想你了,以后……”
说话的是个女人,正优雅地挽着叶利华的胳膊,一身精良华贵的红色旗袍,这个年纪了身材还是保持得很好,柔若无柳,细声细气,仿佛自知自己身份,从来表现得不争不抢,温柔贤淑,但不经意间细看,眉梢眼角尽是算计,她是叶知夏的母亲,沈夏莲。
但是可惜,她的好爹就是吃这一套。
沈夏莲虚伪的一套话还没讲完,就被忽然伸到眼前的一只手惊得一愣,只觉得嘴唇被狠弹了一下,一阵子麻痛,回神看,叶知菲慢悠悠收回手,甩了甩,好脾气地跟她商量,“沈姨,你先等会儿再演,我还没跟我爸说完话呢。”
她爹一秒钟暴怒,气得胸口的领带都歪了,叶知菲伸手给他理正,叶利华一巴掌拍上去想打掉她的手,没想到晚了一步,叶知菲收手好快,让他打了个空气,粗胖的手在空中抽风似的一摆,像只肢体不协调的老鸭,这一幕连起来看,多少有点儿戏剧效果。
“干什么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叶知菲无辜极了,“我什么也没干呐。”
叶利华一口气哽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憋得他眼前发黑,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这个大女儿,迟早把他气死,他暴躁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赶紧走,你妹妹的婚礼不欢迎你。”
“叶总,不知道贵千金的婚礼可欢迎我吗?”
一道低沉好听的男生搅入了这场僵局,叶知菲背对着,耳梢动了动,她只觉得这声音耳熟,似乎几个小时前刚听过,却眼见自己老爹迅速变化了好几个脸色,随后,一脸热切地忙迎了上去。
叶知菲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她不忙着回头,很有意思地回味着她爹方才一系列的神情变化。
先是震惊,眼珠子差点从装饰着皱纹的眶中掉出来,再接着狐疑,持续时间很短,最后是生意人的喜悦,眼神热切得仿佛见了财神爷,又仿佛时亦寒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没错,时亦寒,来的人就是时亦寒,他地位高贵显赫,年纪轻轻钱权在握,谁人不巴结。
据说他的父亲是A市政府要员,母亲经营着A市最上流的产业,比如金鼎集团就是他母亲名下的资产之一,金鼎集团动动手指,哪怕指缝间流下来的那一点东西,就足以让华胜集团经营个十几年无忧了。
身后传来父亲热情却不乏恭敬的寒暄声,眼前的妇人神色也几经变化,惊讶、羡慕、嫉妒、盘算、一惊,温良恭俭让……
叶知菲挺佩服的,真不愧是能躺在一张床上的男女,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这么大年纪了,表情管理一流。
沈夏莲神色调整如常,温婉贤淑极了,没了叶利华在旁,迎上叶知菲的眼神摄亮不惧,底下全是阴狠。
叶知菲一惯知道沈夏莲这笑里藏刀的手段,轻飘飘地转开眼,去看身后的那两人。
不对,是三个人,还有个小人。
叶知星正被时亦寒牵在手里,不过显然是不情愿的,皱着小脸一直在偷偷地把自己的手往外拽,拽了半天,丝毫未动,愁得要哭了。
一抬眼终于看到叶知菲与她对视了,急不可耐地要跑过来,这时候时亦寒手也一松,叶知星终于逃脱了这个一直牵着她手的大魔王,跑到了叶知菲身后躲起来,只不过,有件东西被那个坏叔叔抢走了……
叶知菲牵着叶知星的手,挑了挑眉,注视着前方看似彬彬有礼的男人。
时亦寒没理她,不过显然也没耐心跟叶利华周旋寒暄,外界对他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说他喜怒无常,不近人情,也有人说他正人君子,温文尔雅。
叶知菲的评价是时亦寒在床上过分热情,在床下过分粘人,很少生气,气了哄一哄也就回来了,总之,还算好相处,要是能独立点儿那就更好了。
叶利华微弯着腰,对时亦寒笑脸相迎,刻意讨好奉承。
叶知菲想了想,忽然拉着叶知星往前走,用那只空着的手臂亲亲密密地挽上了时亦寒的胳膊,然后,脑袋也挨了上去,往男人结实的臂膀上一靠,最后,对着她爸眨了眨巴眼睛。
说说声音倾刻停止,场面一时寂静无声,叶知菲看到她爸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下巴几乎快掉到地上了,于是心情颇为愉悦地笑出了声。
她嫣然一笑,温温柔柔的,“爸,再不进去,婚礼就要结束了哦,知夏一掉眼泪,您可不得心疼,您说对吧,我那偏心的爸。”
她要是只说前面几句也还行,偏偏好死不死地加上了最后一句,叶利华觉得自己血压噌地一下就上去了,头又开始晕了。
叶知菲用小拇指勾了下时亦寒小臂上的皮肤,麻麻痒痒的,“走吧。”
叶利华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他没法再拦了,也拦不住了,时亦寒想带进去,谁敢拦。
他捂住胸口,一阵翻腾的情绪猛涌上来,知菲什么时候认识的时亦寒,两人是什么关系,可以……加以利用吗?
进了迎宾门,男人低低而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怎么不硬闯呢?我还等着看戏呢。”
叶知菲瞥了他一眼,“能轻轻松松地进来何必要硬闯呢,麻烦不说,姿态也不好看,我是个优雅的人。”
时亦寒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
“真没看出来。”他说。
叶知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