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星察言观色,等两个大人说完话了,她才轻轻捏了捏叶知菲的手。
叶知菲低头看她。
叶知星怯怯的,声音也小小的。
“姐姐,我的刀被叔叔拿走了。”
“谁?”
叶知星伸出一根手指,快速指了下时亦寒,又收回,小脸紧绷,一脸紧张。
“你拿她的刀了?”
叶知菲询问的同时挎着他胳膊的那只手直接从大衣口袋里伸进去,摸到了刀子,拿出来还给了叶知星,叶知星连忙藏藏好,护得跟宝贝似的。
时亦寒任她去,不过还是没忍住问了句,“你就是这么带小孩的?”
她不提还好,时亦寒不太能理解这种行为,他当时走近了,看到这个穿着漂亮公主裙的小女孩扒在柱子后偷偷看,全身崩得紧紧的,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手里还攥着一把小刀,像是随时要准备冲出去。
抬眼看,叶知菲刚好撂倒一个人,时亦寒忽然出现在身后,叶知星几乎吓奓了毛,待看清楚是他后,稍稍放下心来,还示意他不要出去,安慰他,“叔叔不怕,我有刀的。”
说着,举起那把防身的小刀给时亦寒看。
时亦寒一脸黑线,抬手就没收了那把小刀。
叶知菲总是云淡风轻、笑眼眯眯地说着最温柔的话,做着最危险的事,时亦寒皱了眉,没见过有她这样解决问题的人。
她做事癫狂,从小时候就这样,这么多年过去,死性不改,他有意要护住她,她却像一只烈鹰,不受任何人的拘束与保护,爪牙锋利,自由自在,天大地大,总也困不住她。
所以让叶知菲带小孩,也不知道这小孩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叶知菲竟然还嗯了声,漫不经心回了句,“有问题?”
时亦寒哽住,好一会儿忽然笑出来——被气笑的。
“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们推开大门走进去时,婚礼流程已经进行到一半了,新郎正拿着一枚闪瞎眼的大钻戒,单膝跪地,深情款款地对着新娘问。
“知夏,你愿意嫁给我吗?”
叶知菲一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许多年没听过这个声音了,如今听来,心动不再,只觉得油腻虚伪与恶心。
她笑了一下,暗叹自己当年的眼光真是不好,不好到瞎了眼的程度。
观众席的宾客渐渐骚动起来,四处是窃窃私语,叶知菲自问进来时可是静悄悄的,低调得很,这会儿的骚乱可完全怪不到她——完全怪另一个人。
“这不是时家小公子吗?”
“天哪!是时亦寒!”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时亦寒跟华胜集团还有业务往来吗?”
“不知道啊,叶利华这个老谋深算的什么时候搭上了时亦寒?”
“他旁边的人是谁?”
“好像是个女的。”
“废话。”
“我问是谁?”
“那不是叶利华的大女儿吗?”
“他不是跟他大女儿断绝关系了吗?”
“哪是他想断就断的,老太太去世前可交给了大孙女不少股份,叶利华能真舍得断吗?”
“那他为什么对外界这么说?”
“听说是被气的。”
“被谁气的?”
“还能有谁,他大女儿叶知菲呗,你不知道这个叶知菲啊,那可是……”
今天原本应该最被瞩目祝福的新娘叶知夏愣愣地站在台上,尴尬极了,观众席一片私语,没有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那句“我愿意”卡在喉口里,不上不下,就像她的身份一样尴尬。
纵使爸爸给她办了这么一场盛大的婚礼,给足了金钱与排面,然而在外界和族谱上,她依旧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她的母亲也始终没能嫁入叶家的门,连个继妻也算不上。
可恨他们母女谋划筹谋了多年,到头来还是活在那个死女人和叶知菲的阴影底下,永远的不清不楚,见不得光!
今天,叶知夏眼里闪过一丝渴望与快感,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所有的一切,就可以不一样了。
叶知菲无辜极了,她明明安安稳稳坐着什么事情也没做,叶只夏为什么要用那么仇恨的目光瞪着她呢?
不过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再定神看过去,怨毒的目光悄然收拢,台上披着白纱的新娘柔弱拂柳,眼含泪花,泫然欲泣,真真是楚楚惹人怜。
当年叶知夏抢走她的男朋友时,用的也是这副姿态。
仪式结束,大家入座宴席,高脚酒杯,山珍海味,宾客云集,叶知菲喝了口香槟,举着酒杯轻轻地晃,眼神迷离,似有桃花万千,欲语还休。
“真让人羡慕。”
时亦寒坐她旁边,“你羡慕?”
叶知菲拖着下巴看过来,咯咯地笑,“你不信?”
“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笑意有点儿稍微僵在嘴角,叶知菲原本想装作没听到,然而旁边的那道视线存在感太过强烈,直白霸道,并不给她装傻的空间。
叶知菲依旧保持着那个托着下巴的姿势,只是头略微往那边歪了歪,眼里的笑意已经淡了,微微启唇,语气淡薄,“时亦寒,别发疯。”
说完,扭头继续看前面,侧脸的线条柔和却清冷,她今天似乎没化妆,比平时里的全副武装多了丝邻家的可爱与单纯,但这个假象并不妨碍她心肠冷硬。
时亦寒笑了一下,手指轻轻玩着桌上的小碗杯,杯沿被他拨弄得一翘一歪,然后,那只小碗杯被他玩得摔到了地上。
轻轻一声响,并不引人注意,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或许没碎。
多少视线盯在他身上,这会儿,附近的人已经有些小小的吃惊了,纳闷着怎么回事,谁惹到时亦寒这位尊贵的公子爷了,而叶知菲恍若未闻。
宴席厅里吃吃喝喝,欢声笑语,柔美的音乐淹没在这些嘈杂的喜悦里。
不如不放,对音乐本身也是一种侮辱
新娘新郎换了身衣服下来,正挨桌敬酒。
叶知菲挑的这桌自然是最显眼的,她坐在他爸的位置上,叶知夏和宋清越第一个要敬的,就是这桌。
哦对了,宋清越就是她的前男友,叶知菲默默摇头,叹了口气,她的少女时代眼神真的不太好,应该去做个眼睛矫正手术的。
叶知菲戳了下叶知星肉肉的腮帮子,她正在吃小甜点,吃得脸颊都鼓鼓的。
叶知菲喝了口香槟,一边暗叹自己眼瞎,语气颇为遗憾地给她介绍,“那个男的,就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哦,后来被你知夏姐姐抢去了,考考你,你该叫他什么?”
叶知星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渣男。”
叶知菲噗嗤一下笑出来,又戳了下她软软的脸。
“小朋友要讲礼貌,怎么能这么叫呢,要叫姐夫,懂不懂?”
叶知星小朋友偷瞄着她的脸色,几经观察后觉得她姐心情其实还不错,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二姐为什么能抢到你的男朋友啊?”
叶知菲又拿过一杯香槟喝了口,眼睛一眯,匪气昭然,“她能抢走,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叶知菲笑呵呵的,揪着叶知星头发上的小啾啾玩,“姐姐教你,凡是能被抢走的,那都不是真爱,不必伤心,以后就会发现,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男人多的是,这也没办法,谁叫我长得这么美呢。”
叶知星狗腿似的猛点头,“对,你比二姐好看多了,好看一百倍,一千倍,姐姐你是貌比西施,二姐是东施效颦,没法比,真的没法比。”
上了一年级、学了知识的小朋友就是不一样,叶知菲捂着脸忍笑,抬头轻轻敲了下叶知星的额头。
坐在一旁的时亦寒完整地听了这番对话,他的神色未变,只有嘴角很轻地抽了一下。
叶知菲拿起香槟又要喝,没喝着,时亦寒按住了她端杯的指尖。
“酒鬼?”
他挑起眉,眼睛寂静地望向她,因眸色偏淡,使得他看人有些疏冷,如果不笑,那张脸上就满是冷意。
叶知菲微微一笑,也不挣,顺着他的力道放下了酒杯,然后眼前阴影一暗,她站起身来。
“恭喜呀,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她笑得明媚,柳眉弯弯,眸光清澈,视线落在叶知夏脸上时,唇角忽然不明意味的勾了一下,像是无意,也像是挑衅。
叶知夏心绪崩紧,她的心情差极了,自从叶知菲出现,她的这场婚礼已经被毁掉了,现在不过是强颜欢笑。
“谢谢。”
“知菲,真想不到你能来。”
宋清越目光里惊喜与欣赏交错并存,毫不掩饰地浑身打量起叶知菲,也不考虑身旁新娘的感受,真是一如当年,随时随地都能发情,果真一颗发情种子。
“嗯,”叶知菲笑盈盈地瞟了叶知夏一眼,“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进来。”
他突然抱歉地一皱眉头,“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就不要提了,已经过去了,恭喜你找到了真爱,你也应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而感到高兴才是。”
“我自然是高兴的,”他神色黯然一瞬,再抬起眼来,满是深情,“只是这两年我总是梦见你,怕你怨我。”
有的男人,脖子上竖着的是个棒追,半点用都没有不说,观赏价值也在逐年降低,说话做事不分时间和场合的,只一顾地自我发情感动,长到三十岁了依旧是个脑残。
“是嘛,”叶知菲眼波流转,看似含情脉脉的,“我有时也会想你呢。”
话音未落,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被往后一揽,靠在了一个温暖清新的怀抱里。
叶知菲这一刻很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来——嗯……最近买的这个洗衣粉牌子不错,挺好闻的,是什么牌子来着?
时亦寒眼里冷冷地,凑近她,“皮痒了?”
咬牙切齿的语气,身后拥着她的人浑身都要冒冰碴了。
叶知夏放在身后的手狠狠攥起,漂亮的美甲扣入血肉,点缀着碎钻的假片被她生生捏断了,她笑得僵硬,眼里狠毒的光一时之间没有藏好,若隐若现。
可面上,她笑得亲昵极了,仍旧表现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笑话,论演技,谁比得过她?
她亲热地挽住叶知菲胳膊,“知菲,你能来我真高兴,爸爸一开始说你来不了,我还好伤心呢。”
叶知菲低头看看自己被圈住的胳膊,又抬头看看叶知夏精致小巧的脸蛋,戏谑的神情浮于面上,“啊,是真伤心还是假伤心呀?”
叶知夏完美覆盖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之娇嗔地拍了下叶知菲的胳膊,“哎呀你这话说的,我当然是真的伤心啊。”
她还是这副死样子,一张嘴,就能把人噎死,她要是能拍死她就好了,拍不死,拍一下解解恨也挺好的。
胳膊上火辣辣的触觉,叶知菲扬起眉,缓慢地抽出胳膊,时亦寒一直站在她身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周身气场的变化,如果能拿放大镜看,叶知菲原本垂在后腰柔顺的头发现在已经炸起了浮毛,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啪地一下,叶知夏愕然低头,她的胳膊上已然多了个巴掌大的红印子。
也不知是叶知菲力气太大还是叶知夏皮肤娇嫩,这一抽,看上去红了大片。
叶知菲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别人扇她一巴掌,她向来得还回去三巴掌才算完。
叶知夏眼睛瞬间噙满了泪,“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美人落泪,总是让人心疼的,宋清越立马抱住妻子轻声哄慰,叶知夏顺势钻入宋清越怀中,娇滴滴地哭泣。
无论何缘由,结婚当日弄哭新娘子于情于理总是说不过去的,然而她是叶知菲,她才不管什么情理,她要是讲情理,早就被吃抹干净不知道在哪里讨饭了。
不过论撒娇,她是比不上叶之夏的,不行,这个技能她得好好学学。
腰间的力道并不松,时亦寒大手几乎要揽住了她整个腰身,大概是害怕她冲上去揍人吧。
叶知菲微微侧身,举起自己的右手,翘起几根手指,然后学着叶知夏的腔调,“痛,吹吹。”
时亦寒低头看了眼她翘伸到跟前的手,冷漠道,“你刚才用的是另一只手。”
叶知菲,“……”
然而她不动,坚决不动,嘴角慢慢上弯,眼眸晶亮,直视着男人,微笑道,“吹。”
时亦寒直接把她的手握住,包拢在手心里,他觉得丢人。
这会儿功夫了,叶知夏还在那儿哭,没有停的架势,周围的人围过来看热闹,劝的劝,安慰的安慰,
倒是没有人敢过来阴阳叶知菲,估计是不敢,毕竟她身后站着的那个男人是时亦寒。
叶知菲站累了,悠悠闲闲坐下吃东西,直到叶知夏的哭声终于把他们的爹引来。
觑着时亦寒去洗手间的功夫,叶利华冲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干什么?!又欺负你妹妹,也不看看今天是你妹妹什么日子。”
叶知星被他的嗓门吓得缩了缩,果汁都不敢喝了,悄悄拿手盖上,叶知菲淡定地放下筷子,抬眼看自己怒气冲冲的爹,平静道,“坐下说话,你的口水都喷到星星果汁里了。”
“星星啊,去换一杯,自己玩会儿,别跑太远。”
叶知星乖巧点头,从椅子上滑下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叶利华没好气,“你看看,你看看,跟在你身边学得一点礼貌也没有,见到我连声招呼也不打,还当我是她爸吗?”
叶知菲斜他一眼,嘴角慢慢泛出冷意,“你问问你自己,配当人家的爸吗?”
还真不配,叶利华自己也知道这点,被噎得一时不上不下,原本要说什么也忘了。
过了几秒,他轻咳了一声,翻篇揭过,又指责道,“今天是你妹的大日子……”
叶知菲心不在焉地叉着水果吃,故作疑惑,“什么大日子啊,叶知夏抢男人成功的日子吗。”
叶利华又怒了,一拍桌子,酒杯都跟着震了震,“怎么说话呢!”
叶知菲觉得好笑,她呢,是诚心祝福,可总有人觉得她笑里藏刀,不安好心,不过,她今天确实是为一件事而来,大事。
如果今天只是叶知夏的这场婚礼,那么她诚心祝福,安静退场,如果还会有别的事发生,那么……
那么她哪怕掀翻了整座酒店,也要阻止那件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