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年轻侍应生逃命班飞跑出去,估计魂已经吓得丢掉一半了。

    叶知星拽落身上的绳子后先道歉,七八岁的小女孩规规矩矩、一本正经的,“谢谢姐姐。”

    白云朵觉得这小孩真好玩,非但不哭,还给她道谢,临危不惧,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风采了,忍不住捏了下她肉肉的脸颊。

    “不客气。”

    “姐姐,我们快走,坏人回来就糟糕了。”

    “放心吧,没那么容易回来。”

    白云朵弯了嘴角笑笑,她的狐朋狗友可不是吃素的,随便哪一个,把那几个蠢货耍得团团转没问题。

    ………………

    宴会厅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一群十六七岁像高中生的男男女女嬉笑着尖声闯进来,手里还洒着彩带喷花,脸上戴着夸张的面具,奇装异服,他们推着几个人跑进来,那几个人脸上全部涂满了油彩,乍一看像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猪头。

    叶知菲认出了最前面那个身形优越的,惊讶地失声叫出,“清越?”

    与此同时叶知星从门外咚咚咚地跑进来,一进来目光就找寻叶知菲,喊着姐姐一路飞扑到了叶知菲怀里。

    叶知菲摸摸她的额头,微微汗湿,笑着问,“顺利吧。”

    叶知星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还行吧。”

    随后她转眼看到了臊眉耷眼脸上涂着油彩的那几个人,本来是好奇,忽然眼睛瞪得溜圆。

    她劈手一指,气鼓鼓地告状,“姐姐,就是他!他骂我小蹄子。”

    说着就要往前冲,仿佛即刻就要去揍人家,报仇雪恨。

    她们真不愧是姐妹啊,时亦寒叹了口气,然后伸手,一把将冲出去的小崽抓了回来,叶知菲还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让她去嘛,小孩子就是要有血性一点,挨欺负了不得欺负回来。”

    时亦寒不听她的歪理,冷漠地看过来,“你歇会儿吧。”

    叶知星被身后的男人按住,敢怒不敢言,她抬头看姐姐求救,姐姐却给她使眼色,对口型,那意思是,揍他,你揍他!

    姐姐不救她,叶知星就只好老老实实被人按住肩膀站着,低眉顺眼的,按住她肩膀的那只手虽没用力,却压迫感极强,她哪儿敢啊?

    那头叶知夏恼怒又难堪,盯着叶知菲厉声质问,“是不是你?”

    叶知菲如实相告,“不是。”

    末了又想想,笑了下,“也算是吧。”

    叶利华夫妇脸色灰暗地坐在一旁,沈夏莲低着头,大半边脸遮在暗光里,不知在想什么。

    宾客逐一散尽,今天这一场闹剧足够他们讨论八卦个小半年的时间。

    一夜之间,华胜集团股份大跌,叶利华颜面尽失,各大新闻媒体大肆宣扬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婚礼,顺便挖掘出早年间叶利华和几个女人的爱恨情仇,桃色新闻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播,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消遣。

    叶知菲那天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还回公司加了个班,停车场里,时亦寒要跟上来,被她一根食指戳在胸口,轻轻地推开,她笑得妩媚,“时总,别总当跟屁虫,给彼此一点儿空间吧。”

    时亦寒抱臂靠在车上,他微垂眼,似乎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看的出神,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眼神幽暗,深处泛着不明情绪的光泽。

    “叶知菲,用完就扔?”

    他笑了一下,笑意没有进眼睛,却不冷,只是淡漠。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知菲嗤笑了一声,仿佛这个问题有多好笑,旁边的车贴了深色的膜,映出两道冰冷而模糊的身影,叶知菲侧过脸,手背到身后,用手指轻轻勾勒其中一道更为高大的影子,嘴角仍旧是挂着笑意的。

    “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是吗?”

    时亦寒一直靠在车上,很放松的姿势,然而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恼了他,他忽然欺身上来,把叶知菲困在方寸之间。

    叶知菲被她用力捏住下巴,身前是他泛着清冷坚硬的怀抱,身后是冰凉的车身,她身体微微后仰,却并不显狼狈。

    “是啊。”她款款而笑。

    时亦寒手指冰凉,她的下巴也好不到哪里去,九月份的天气还不算冷,停车场的温度也只不过比外面低了一两度,两个同样冰冷的人,谁也温暖不了谁。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能够拯救得了另一个人,她从前对人有所期盼,后来才明白,真正能拯救得了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时亦寒的手指在叶知菲微凉光滑的下巴上摩擦着,稍稍粗粝的指腹摩擦得人心微颤。

    “你这么睚眦必报,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了。”

    “你?”叶知菲半真半假叹了口气,手抚上他的脸,“我哪里舍得?”

    时亦寒竟然笑了,目光灼灼,戏谑而冰凉。

    “你舍不得?”

    他周身气压低到不能再低,眼里克制的情绪翻涌如浪,那些阴狠和暴戾从伪装的温雅外表中一冲而破,再不加以掩饰,叶知菲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时亦寒。

    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一个披着优雅文质外表却手段狠辣的男人。

    他当然也可以是好脾气的,只要不惹他愤怒,不踩他红线。

    叶知菲将额头轻轻贴向眼前的男人,皮肤相触的那一刹,叶知菲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攥得她都有些疼。

    舍不得。

    可是她说,算了吧。

    “算了吧时亦寒,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谢谢你今天被我利用,帮了我,我心里不胜感激。”

    时亦寒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怒气上头,一时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时亦寒这回是真的被气笑了,眉目森冷,“帮人,是不是该索求回报?”

    “可以啊,”叶知菲不在意地一点头,“你说。”

    时亦寒目光冷幽暗哑,“我要你。”

    叶知菲没忍住,惊讶了,“早上不刚来过了一次,你还能行?”

    时亦寒,“……”

    停车场内,一辆黑车震摇了许久,终于挺歇下来时,叶知菲身子已出了汗,她白藕似的手臂长长一捞,抽了几张纸巾收拾自己。

    毕竟满身狼藉,好不狼狈,她应该庆幸,已经让助理提早过来,把叶知星带走了。

    真奇怪,身体是热的,心却是凉的,这样想着,慢慢笑出声来,时亦寒坐在后座,已经重新穿戴好,看上去又是那个衣冠楚楚、令人闻风丧胆的时总。

    不过是个衣冠禽兽罢了,就像她和他,不过也是逢场作戏罢了。

    “笑什么?”

    时亦寒伸出手去,想去拂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被压在衣领底下,一样的浓黑如墨,白皙的皮肤与墨黑的长发,还有那皮肤上的显眼红痕,是那样的对比强烈,她有时美得让人心悸。

    叶知菲却避开了,她握住他的手腕,缓缓压下,然后远离。

    眨眨眼,笑得很甜,“时总,那我们就两清了哦。”

    说完,不带一丝留恋,开门下车,拎着手里的包,大步向自己的车走去,停车场地下的风吹扬起她的裙摆,却始终阻挡不了她的步伐。

    时亦寒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开门、上车,发动,车子启动,驶离停车场。

    她曾经热烈地闯入他的世界,最终平静地离开,如同一缕来去无声的风,只余淡淡的玫瑰花香遗留鼻端。

    叶知菲没有回家,她一路开回了公司,正是晚高峰下班的点儿,路上很堵,这个世界太过拥挤,人挤,车也跟着挤。

    初秋时节,傍晚的天气有点冷,车内环绕着轻柔的音乐,叶知菲平日里不怎么听,今天,也不过是随手拧开,觉得还不错,便设置成了单曲循环的模式。

    她今天似乎格外有耐心,连屁股后面紧跟着的那辆车按了长达十几秒刺耳尖锐的喇叭,她都一笑了之,没有恼怒。

    大事已经办成了,她今晚可以安稳睡个好觉,不必午夜梦回时梦见妈妈流着泪,哀怨地朝她倾诉。

    她今天替妈妈守住了名分。

    名分?可名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就那么重要吗?叶知菲手肘抵在车窗边,指腹一直在轻轻揉按眉心。

    有人视之如草芥,有人视之为寻常,也有人视之如珍宝。

    她不知道妈妈心里的答案是什么,也不可能再问得到。

    可是,妈妈已经死了,一无所有,所以仅存的这点儿东西,她想替她守住。

    叶知菲是五岁那年被赶出叶家的。

    其实也不能说是赶,是妈妈一气之下带她走了。

    因为家里已经被另一个女人占据,再也没有妈妈的一席之地,妈妈伤心极了,于是带着叶知菲离开。

    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

    那时候五岁的叶知菲不太能理解妈妈的做法,照她想的,东西被人抢了,家被人占了,那就重新抢回来,重新拿回来呀,为什么要负气自己走了,反遂了别人的愿呢?

    不过,叶知菲并没有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妈妈,因为她看得出,自己柔弱的妈妈已经没力气争了,妈妈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了哭泣和自怨自艾上,一颗心被伤透了,一心只想远离,什么也不顾。

    可当妈妈流着泪问她的时候,叶知菲还是点点头,毅然决然地跟着妈妈走了。

    五岁的叶知菲是个小可怜,十六岁的叶知菲,也好不到哪里去。

    非富即贵的私立高中里,叶知菲是最起眼却最沉默的那一个,她很少说话,几乎不和任何人交好,每天独来独往,眼中没有任何人,只有学习。

    然而她的容貌实在太出众了,十六七岁亭亭玉立的少女,大多是青春活泼的,贵族私立高中的女孩要比同龄人多了份成熟,漂亮的妆容、美丽而性感的裙子,天天不重样,只是行为举止还是透着孩子气的幼稚。

    只有叶知菲不一样,她的眉眼间丝毫不见青涩,五官明艳大气,眼睛生得极其好看,皮肤很白,墨黑如锻的头发不加任何修饰,只是简单扎了个马尾,偶尔披散在肩背。

    她身上的黑与白对比太过强烈,气质也清冷漠离,跟人说话却总是温温柔柔的,嗓音柔酥到骨子里,于是叶知菲就这样成了这所贵族学校里公认的冷艳美女。

    叶知菲是叶家千金,叶家做房地产起家,几年之间赚得盆满钵满,然而发展最好的那年,叶家的女主人没有任何预兆地,忽然跳河自杀了。

    那条河位于城郊边界,偏僻而荒凉,平日里爱好钓鱼的中年男人轻易都不往那边去,听说河水附近凶猛恶毒的生物太多。

    因而叶家女主人的死状极其凄惨,人最终被打捞上来后,四肢已经不完整了,天气太热,尸体高度腐败,面目全非,被啃咬得辨认不出任何特征。

    只有脖颈间坠着一条细细的金链,链尾处一个泛着腐臭味的黄金小福袋挂坠被叶家千金认了出来。

    传言,发现尸体的全过程叶家千金一直都在,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表现得异于普通小孩,从头到尾不曾哭过,一滴眼泪也没掉,冷静到吓人,刑警后来甚至调查过她的不在场证明,当然,结果是一场虚惊,最后以自杀结案。

    铃声响起,下午第二节课下课,这个长长的课间是茶点时间。

    叶知菲理了理格子校裙,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她拿了本书走出教室,打算吃完甜点后绕到老师办公室去请教两道题,女孩子的背影挺直而优雅,像只高贵却孤傲的黑天鹅。

    下午茶餐厅里欢声笑语,女生翘着刚做的美甲端起盘子,三两凑到一起,也不知道聊到什么话题,咯咯咯地笑。

    叶知菲走进去时一眼就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道挺拔瘦长的熟悉背影,微微一笑,脚步都带了点欢快,不过刚想开口喊人时,忽然看到一个女孩子脚下不知怎么被绊了下,狠狠趔趄了两步就往前扑。

    宋清越正在低头拿甜点,来不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先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跌到身边的人,触手柔弱无骨,身上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撩人鼻端,是个女孩子。

    惊讶过后,看清了人,宋清越一笑,“姜菲儿,是你啊。”

    姜菲儿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宋清越一眼,花容失色的脸上似乎红晕闪过,腼腆地笑了笑。

    “谢谢。”

    “不客气,以后小心点儿就好了。”

    十六七岁的挺拔少年,清秀帅气,才华卓然,又待人礼貌,温文尔雅,笑容暖暖的分外好看——只可惜名花已有主。

    “哎!”

    叶知菲绕到宋清越身后,拍了下男孩子的肩膀,又马上蹦到另一侧,等到少年讶异地看过来,露出开心灿烂的笑容。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在叶知菲身上可不常见,似乎只有在宋清越这个男朋友身边时,才会见到。

    叶知菲吐了吐舌头,转而去看姜菲儿。

    “有没有事,摔到没?”

    姜菲儿摇摇头,笑得文静,似乎有些为刚才的冒失而感到不好意思。

    “知菲,你来啦?”

    叶知菲嗯了一声,笑嘻嘻地低头去瞅两人的盘子,“有什么好吃的,我都饿了。”

    宋清越敲了下她的头,动作轻轻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饿了还不早点来,等你好久。”

    叶知菲皱皱鼻子,“饿了也要优雅地饿,总不能像饿死鬼一样跑过来吧。”

    姜菲儿挽起叶知菲的胳膊,“知菲,你真的有好多歪理啊。”

    两个女孩儿在前面走,找位置,身后的宋清越不易可察地微微皱了下眉头,又无奈地笑了,他本来想和知菲单独相处一会儿的,好吧,那就先这样吧。

    叶知菲在这所学校里亲密的人不多,只有两个,一是个宋清越,另外一个是姜菲儿。

    姜菲儿性格文静温柔,敏感细腻,胆子有点儿小,从不愿跟人起争执,人生守则是人性本善,以和为贵,差点儿没让叶知菲笑出声来。

    不过叶知菲见她第一面时就对她印象不错,后来又出手帮了她两次,慢慢地,关系也成了挺好的朋友。

    他们找了空位子坐下,叶知菲还没拿盘子,她一向懒得动,想吃什么也得懒一会儿才愿意动弹。

    “知菲,你吃我的吧,我拿的都是你爱吃的。”

    “不用,”叶知菲拖着下巴悠悠摇头,“有人给我拿呢。”

    她歪着头,冲身边的男孩子一下一下眨眼睛,就这么盯着人看,也不说话。

    宋清越忍不住笑,摸摸她的头发,转身替她拿甜点去了。

    姜菲儿望着男生好看的背影在穿梭的人群中移动,连头发丝也比其他人的要好看些,心里慢慢蔓延开不知名的怅然。

    然而目光收回来时冷不丁地和对面的叶知菲相碰,她像是被烫到似的倏儿避开,慌慌的,竟带了丝狼狈的意味。

    稳了稳心神,姜菲儿重新抬起眼睛,如小鹿温柔怯怯,迎着叶知菲清明透彻的目光,她轻柔地笑,“宋清越对你可真好啊,知菲,我都有点儿羡慕你了,”

    叶知菲挑挑眉,觉得这话听起来别扭。

    “他对我好不是应该的吗,我对他同样不差,也很好,你怎么不羡慕他呢?”

    姜菲儿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逻辑,微微张了张嘴,有些呆。

    叶知菲笑笑,似乎也不以为意,宋清越这时候正好也回来,叶知菲边吃甜点边跟他讨论起外语课老师推荐的一本书。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姜菲儿想,她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也有些听不懂那些讨论,甚至那本书她硬着头皮读了一遍最终也没怎么读懂,所以现在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垂着眼,慢吞吞地吃甜点,食物让味蕾是甜的,而心底,有苦涩蔓延而过。

    “你们看到了吗,时亦寒今天回来了!”

    “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想他想疯了,他人在国外呢。”

    “真的!我今天真的看到他了!”

    “不可能!”

    “我好像……也看到了。”

    “……啊啊啊,我家时亦寒终于回来了吗?!啊啊啊啊……”

    “什么时候就成你家的了?!”

    讨论的思路被身后五六个女孩子毫不克制的音量和尖叫打扰,宋清越被女孩子七嘴八舌搅得一句话也没听清,他揉了揉耳朵。

    “她们说谁回来了!”

    叶知菲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捏着小小的叉柄,手指轻而一转提起,吃了块玫瑰味的小蛋糕。

    “时亦寒。”

    她淡淡地说,唇齿间是浓郁的玫瑰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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