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区来了个新邻居。
事先声明,这可不是她的窥视欲作祟,桑切斯太太心想。
她只是有点好奇,毕竟接连几日只有身穿蓝色工服的搬家工人进出那栋白色房子,却没见房子主人露过一次面,这未免太神秘了。
好在一天她发现几个搬家工人面露难色地聚在一起,乐于助人的桑切斯太太立马上前询问,看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可怎么办,个人原因导致的贵重物品损坏公司会帮我们赔吗?”
“那就上报公司,物品是在运输途中损坏的......”
“要不我们先和夫人联系一下私下处理,我看她还挺好说话的......”
“你是傻吗?那种表面上总是挂着笑容的实际才是最难搞的一种人,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但是上报公司,公司肯定会派人来鉴定,到时候要是发现是我们的失误......”
“发生什么事了?”桑切斯太太问。
几位工人瞬间闭嘴,中间那位看了她一眼,叹气开口说:“......唉,说来也是倒霉,偏偏是最后一天......”
桑切斯太太低头看,四四方方的木框将那物件固定住,中间还用好几层蜡纸和气泡膜包裹,看上去像是油画之类的东西。
只不过那物件的中央竟凹下一个大洞,如果是油画只怕已经被损毁。
“......这可不太妙啊。”桑切斯太太忧心地说。
一辆黑色的豪车从街区尽头驶来,行进的速度逐渐在他们面前减慢,最后停下。
车门开启,一双高跟鞋率先落下,紧接着是一个穿着白色长风衣的女人从里走出。
富有光泽的长卷发垂落肩后,剪裁得当的外套更是突显女人的矜贵优雅,只见她取下墨镜,缓步走向他们。
“怎么?工作结束了?”女人扬起微笑,轻言细语地问道。
桑切斯太太这时才注意到女人的脸庞格外苍白,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血管似蛛丝从脸畔爬往脖颈,最后隐于交叠的领口下。
“不,夫人,有一件事想和你说,就是......”那个最开始提出和女人解释的工人出声,即使另外两人极力阻拦也没能止住他说出口的话。
知晓事情经过的女人始终保持微笑,朝着那副被损坏的油画走去,撕去包裹的蜡纸,那塌陷损坏的位置恰好是画中主人翁的脸庞。
其他工人还想解释,女人却早已收起那丝自嘲的神情,转身宽慰道:“没事,只是一幅复制品,损坏就算了,继续工作吧。”
没想到女人竟这么好说话,几位工人目目相对,沉默地继续搬运剩下的家具。
如愿见到神秘的新邻居,不像想象中难缠反而格外善良宽容,桑切斯太太放下心来,上前伸手招呼:“嗨,小姐。旁边写着桑切斯的那就是我家,作为你的新邻居,欢迎有空来玩。”
女人盯着这位新邻居,不一会才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与她的握了握。
桑切斯太太见状和她靠起近乎,随口道:“刚刚听你说是复制品,那果然是一副油画吧?”
女人收回手,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哪位画家的作品?”
“我不太了解这方面,那是我丈夫喜欢的。”女人顿了顿,“好像叫什么博斯。”
桑切斯太太也不是很懂这个领域,只是吃惊她如此年轻便结婚,“看来您的丈夫也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
女人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不过他总是会借此笑话我,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桑切斯太太见她打趣自嘲,也笑着说:“是这样的,我的丈夫有时也会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是啊。”女人赞同地附和,带着点真情实意说道:“有时候恨不得让他彻底消失。”
饶是桑切斯太太也不免被她这句话哽住不知如何接话,但下一秒女人又亲切地问候起她,仿佛上一秒那带着恨意的话语只是玩笑。
桑切斯太太扬起略显僵硬的假笑,强行将话题继续下去,却突感一阵背后发凉。
她下意识顺着女人背后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少年站在车后望着她们,打量的视线全数聚集在女人背后,仿佛她刚才的感受只是他目光微微偏移的结果。
“......那位是?”桑切斯太太犹疑着问。
女人偏过头去,嘴角维持的弧度都淡了几分,带着几分凉意回道:“我丈夫的远房亲戚,他有点认生,请别介意。”
桑切斯太太忍住心里那股不适,夸赞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是啊。”女人淡淡回答,“听说他和我丈夫小时候特别像。”
“那想必您丈夫也是一表人才。”
“......呵。”女人的笑声有些怪异,“......是啊,看见他总是能让我想到我、死去的丈夫。”
没想到话题风向急转直下,桑切斯太太一时卡壳,嘴里只剩下沉默。
“不过巧的是,那孩子也是孤身一人。”女人重新恢复温柔的语调,“我们俩彼此作伴,也没有那么孤单。”
桑切斯太太露出勉强的笑容,心想这位新邻居虽然善良却有点古怪,又跟她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家。
新邻居入住后的好几个月桑切斯太太都再没见过她的人影,如果不是那天确实见过她,她几乎都以为是一位幽灵入住了隔壁,毕竟再怎么安静也不会一点声音也没有。
好在她的生活十分充实忙碌,这件小事马上就被她抛至脑后。
某一天的派对后她驱车回家,将车停在车库,意外发现邻居的窗户竟亮起了灯,黑色的人影站在窗边朝她挥手,她见状也挥手招呼,说道:“晚上好!”
但那人影却是更急促地挥手,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紧接着便像滑倒一般朝后倒去,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桑切斯太太吓了一跳,本想上前询问是否没事,但她的新邻居这时从窗帘后走出,背光将手搭在窗沿,轻巧挥手回应。
她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没事吧?”
女人的话音从上方传来,“没事,小孩子的恶作剧罢了。”
意识到女人是在说与她相伴的那个孩子,她松了口气,“那就好。”
互相道别晚安,桑切斯太太朝大门走去,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不一样,那个孩子身形有那么高吗?
像是恐怖故事的开头,疑心一起便无法停止。
“哈哈哈,什么傻叉问题,脑子没问题吧?”丈夫的笑声从门缝钻出,依照惯例,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看某档综艺节目。
似被这句话拉回现实,桑切斯太太放下心,嘀咕着:“哪有那么多不一样,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恶作剧,从下往上看也确实容易误测身高。”
她摇摇头,打开门,走进客厅,与丈夫一同窝在沙发上观看节目。
……
人总是会死的。
或因为自然衰老,或因为事故意外,又或者,因为欺骗谋害?
女人的生活没什么变化,或者说她已经达成了自己的心愿——获得财富逃脱贫穷的沼泽。
可欲望一旦被满足就会滋生其他的念头,在那些念头出现前,他的出现垄断了一切。
女人望着轮椅上的少年,在思考自己杀掉这个外星生物的可能性。
“零。”隐藏在银发间的碧绿眼眸似看穿她的想法,吐出精确的数字。
她笑了。
弯下腰,伸手撇开他额前的发丝,像在问今天吃了吗一样寻常地说:“你怎么知道?现在在轮椅上任人宰割的,是你。”
“是吗?”那双拟人的眼睛露出轻蔑的神情,“可死的人,会是你。”
女人的手指抚过他的眉骨,顺着眼睛滑下再一把掐住他的脸颊,虚假地笑道:“你不会死......而我不怕死。”
“更何况......”她肯定地说,“......你不会杀我。”
“你很谨慎,在你的力量恢复前,我还有存在的必要。”
少年模样的萨菲罗斯握住女人的手腕,将她掐住自己脸颊的手扯下,“你确实有资格。”
“既然如此,那可以告诉我,完全体的你们又在干什么?”女人起身,倦怠地垂眸,“潜藏在暗处消灭人类?”
“即便没有我们......”少年轻轻歪头,“......你们也会死于自相残杀。”
“只要欲望无法满足,争斗便无法停止。”
“所以你们所求的是解决争斗,还是终止欲望?”女人盯着少年思考。
少年那双绿得发亮的眼睛直直地射向女人,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我们寻求的,是支配。”
是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绝对支配。
凝视他那笑容,女人产生了新的念头——她想看看支配的后果是什么。
毕竟,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呢?
思维转化得很顺畅,也许是先前所见完全打破了理智下限,她很快便接受自己成为人类叛徒这一事实。
又或者,从她被选中的那一刻就具备这种潜质。
……
对于那些被欲望所困扰的人,女人总是会“好心”收留他们。
地下室的培养罐已经全数碎裂,那些从死亡中获得新生的外星人化作那些人的样子回归人群。
母体寄生在最后一个新生儿中,与她一同离去。
没有培养罐,造出一个外星人所需要的血肉似乎比平时多,至于多出多少,至今仍没有定数。
女人应付完隔壁的邻居,转头面对一地的血迹,淡然地说:“没有下次。”
少年比起原先成长了不少,但离完全体仍有一段距离。
和最开始生物性的进食相比,现在的他在进食前增加了玩弄猎物的环节,似乎看到那些人逃跑时恐惧崩溃绝望的神情会让他更有食欲。
女人俯身抬起他的脸,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擦拭脸颊的血迹。
指尖的血红格外艳丽,她又产生了一个念头,将血色抹至唇边,轻轻舔舐。
“要不要试试,吃了我?”
话音刚落,在收拾地上血迹的触手停下动作,少年隔着距离凝望女人,似在尝试以人类的思维理解这句话,但很快他就发现无法理解。
反而脱离人类的思维范畴,更能理解她的欲求。
触手转向攻势,将她缠绕着拉扯到少年面前。
少年那碧绿的眼里依旧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似乎每一次新生的他相同又不同,完全不像第一次死亡后那般残存着某种意志。
溺水般的窒息感死死缠绕着她,空洞的少年似乎认为这是对她最后的仁慈。
“——叮咚。”
门铃响了,看来又是一位新客人。
缠绕全身的紧缚感瞬间化为乌有,身体失力朝地上倒去,原以为会沾染上一身血迹,少年却先一步抱住她,牢牢将她带离上一个人的受害地点。
连续不断的门铃似乎验证了来者的耐心已消耗殆尽,她被少年扶着走到门口,撑住门沿,打开门。
一个面色急躁的中年男人不悦地骂了几声,又低声问道:“......我是XX介绍来的,他们说你这里可以......”
女人笑了,友善地说:“当然。请进吧,我刚刚正忙呢!”
中年男人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女人一圈,质疑道:“......你真能帮我把赌债解决了?”
“我不喜欢别人质疑我。”作势她就要把门关上。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中年男人连忙拦住,目光瞟到直直盯着他的少年,嫌恶地骂道:“这个小毛头是干什么的?”
男人明显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细节。
女人侧身让男人进来,随即背靠大门,慢悠悠地落锁。
“他啊?”
“是同伴哦。”
男人半信半疑地跟随少年走向餐厅,原本洁白的冰箱上不一会便飞溅上血迹,这次他没有留给猎物哀嚎的时间。
女人缓步从大门走向餐厅,随意地靠在墙边,淡漠地望着瘫倒的男人额头因身体撕扯的剧痛鼓起青筋,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女人。
男人还想问些什么,但被牢牢堵上的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她猜,他是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
她想,是猎人,是猎物,是一同想毁灭人类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