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草机

    唱山歌来,嗨,这边唱来那边和;

    山歌好比春江水,嗨,不怕滩险弯又多;

    喽,弯又多……

    几个女社员一边唱着歌,一边把打来的猪草放进切草机。那台机器哒哒哒地切着草料,突然咔哒一声停了。

    美秋蹲下来查看,发现是草料卡住了。她没有多想,直接把手伸了进去,想把卡住的草料拽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刚刚停下的刀片突然又哒哒动了。美秋及时缩了手,却还是被削下去一块肉,登时整个右手全是血,疼得她大哭起来。几个同伴赶紧把她送去了村诊所。

    “哎呀,这次真是万幸,没有伤着骨头。你们呀,可得小心点,那个饲料机的刀快着呢。别的村都发生好几例这样的事情了,有的社员手指头都断了呢。”村医一边替美秋包扎伤口,一边心有余悸地提醒几个小姑娘。

    “哼,什么破机器?切草不好使,光切人手了。”一个女社员掐着腰,气愤地抱怨。

    “那不用切草机,你用手切猪草吧。”超美在旁边顶了她一句。

    “我才不要呢!队里的活儿,就属养猪最闷了,困在猪圈里被臭味熏,还得切那么多的猪草。”刚刚那人又自掌嘴巴地说。

    晚上,超美专程去了一趟美秋家,嘱咐她:“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安心把手养好。放心,你的活儿,我们几个会帮你干了的。”

    她如今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美秋则去了云山市里的护士学校念中专,只有寒暑假和农忙时节,才会回队里帮忙。没想到,一回来就这么倒霉,偏偏伤了手。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的敲门声:“美秋,美秋……”

    叶妈妈开门一看,果然是那个万爽。她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没好气儿地说:“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阿姨,我听说美秋的手被绞了,我赶紧过来看看。”

    “啊,呸呸呸!”叶妈妈连吐了几口吐沫,“你这乌鸦嘴,连个话都不会说。什么叫绞了?你的手才被绞了呢。”

    “阿姨,你能让我进去看看美秋么?”万爽边说,边往屋子里面瞟。

    叶妈妈挺起身板,挡住他的目光,嫌弃地说:“看什么看?你回去吧,看了也没办法帮她长肉,她过几天就好了。”

    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超美在屋里听了,噗嗤笑出声来:“诶,你妈妈的嘴皮子可真厉害的啊。万爽还经常找你呢,挺专一的么。”

    “嘘——”美秋示意她压低声音,“我妈最烦听到他的名字了,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起,他常去找我的事啊。”

    “我都听见了。”叶妈妈一掀门帘,进来没好气儿地数落她,“我告诉你啊,少跟那个仆街鬼来往。你别以为去市里上学了,我就管不着你了。你也十七了,老大不小的,等中专一毕业,赶紧给我结婚去。我告诉你啊,可有好多人跟我介绍了,都是吃公家饭的,多威风啊。哪像那个姓万的,一天天的,也没个正事。”

    “哎呀,妈——他不是也挣钱呢么?”美秋忍不住替万爽说了句话。

    “啊呸,他挣的那都是走私、犯法来的钱,是脏钱!要是让政府抓到了,迟早得坐大牢。”

    原来,万爽初中毕业后,就没有继续念书了。趁着打倒□□后,风声有所松动,他和几个小弟在边境线上,倒腾起对面的旧货来了,什么二手的衣服、手表、收音机……来者不拒。

    和南岭的大多数家庭一样,万家也有当年逃去香港的亲戚。万爽跟那些亲戚搭上线后,倒买倒卖的生意越做越大,钱也越挣越多,不过都是不合法的灰色收入,还是不被人瞧得起。

    “阿姨,您管他的钱是从哪来的?只要不扎手就行呗。说不定啊,将来他还能给您二老盖大房子呢。到时候,你们就像对面的香港人一样,住洋楼咯。”超美心直嘴快地调侃。

    “切,我用他孝敬?”叶妈妈不屑地白了白眼睛,“我就看不上他这个人,哼,你就说他干活儿吧,人家安排他去挖水井,他嫌累;让他出肥挑粪,他又嫌臭……”

    “那活儿本来就臭么,身上的臭味几天都散不去。”美秋在旁边插了一嘴。

    “你少插嘴啊。哦,就他嫌臭,嫌脏,别人都不嫌?”叶妈妈接着数落万爽的不是,“再说了,不臭的活儿他不也是挑三拣四的吗?一会儿又嫌腰酸背痛啦,一会儿又嫌让蚂蟥咬啦。你说说,他这么怕吃苦的人,将来能干什么?我们农民,哪个不是这样苦过来的?”

    听她列举了万爽的种种“大罪”,超美冲美秋挤了挤眼睛,心想:叶妈妈未免也太老套了吧,挑对象哪能只看对方的身份呢?

    其实,叶妈妈对他一肚子不满,不光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在于他的为人。在她们老辈人的眼里,年轻人最优秀的品质就是老实。像万爽那样偷奸耍滑、满脑子不务正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想到他对女儿穷追猛打,她就感到担惊受怕,只盼着美秋赶紧毕业,好帮她物色个稳定点的人嫁了。

    夜深人静时,趁大家都不再劳作了,国强举着煤油灯,来到那个草料机跟前。他把机身用力一抬,哗地一声,从里面落下来好多草料的残余。他又晃了晃机身,又漏出不少堆积的草屑。他仔细研究了半天,然后跑去黄书记家,跟他借了几个铁家伙,回去做起了实验。

    几天之后,一辆改装好的草料机就亮相在大家面前。只见原来的水平机身,因为加高了后面两支腿,变成了向前倾斜。机器的四个支脚都加固了水泥,好像穿上了四只黑靴子。

    大家现场开机一试,这个新式草料机果然比以前稳固多了,不但噪音变小了,而且因为重力的作用和晃动的减少,草料不会再积在里面了,卡机的情况大大得到了缓解。

    “哈哈哈,来来……”黄书记高兴地张罗着陈国强站到前面来,好让上面派来的宣传干事给他拍照。

    国强因为用知识改造生产工具的行为,成了促生产的典型,受到了镇里的嘉奖。很快,他手举奖状站在切草机前的照片,就伴着一篇报道上了报纸。这回,他离当兵入伍的梦想,又近了一大步。

    早上六点多,铺子还没有开门呢,陈卓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陈叔,陈叔……”

    他披上外套,走到门口,隔着玻璃一看,只见是王文文,手里举着一封信,兴奋地向他挥舞着。

    “文文,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信,信,”文文上气不接下气地比划着,“你家里的人,有消息了。”

    “什么?我家里人?”陈卓一头雾水地站在那儿。

    “嗯,你快看。”文文雀跃地把信纸铺在他眼前。

    “我,我认不得几个字。”他有些发窘地说。

    “哦,”文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指着信上的一段话说,“我上次写信给家里,让他们帮忙打听你弟弟在南岭的情况,结果真的有消息了!他们写信问过了,说南岭镇向南村确实有个叫陈凡的,他儿子最近还上报了,你快看呀。”

    说着,她指向信里附着的一张剪报,那上面有一张照片。

    虽然那照片又小又模糊,但陈卓从中间站着的年轻人身上,还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颤抖地拿着那张剪报,央求文文:“好闺女,快给我念念,这报上都写了些啥?”

    文文便给他从头念起:“科学精神、奋斗精神,是马克思主义的核心精神之一。科学技术是在人们认识和改造自然的生产活动中,逐渐形成的,并反过来推动科技的发展。在我们一线农田的广阔天地中,正涌现出这样一批积极奉献、勇于攀登科技高峰的年轻人。日前,在南岭镇向南大队,一位年仅十六岁的高中生陈国强,创造性地改良了饲料切割机……”

    “十六岁,陈国强……”听到这几个字时,陈卓简直幸福得要晕了!

    他不敢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你确定,陈国强是陈凡的儿子?”

    “额,这信上是这么说的。要不,我再让他们帮你打听打听?”陈卓这么一问,文文也不敢较真了。

    “哈哈哈,”陈卓眼泛泪花,嘴里却笑个不停,“他们都还活着。陈国强,好名字,好名字,那是我儿子!”他抹了把脸,“文文啊,阿叔今天得好好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又得知了亲人的消息!虽然现在不能百分百确定,儿子还活在世上,但剪报上的照片给了他一种感应,那就是他的亲骨肉!

    原来,当年他没有害死弟弟;原来,儿子已经长大成材了……压在他心上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瞬间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

    “文文,你受累,再写信托一托你的家人。哦,让他们最好能亲自去一趟南岭,帮我多了解些陈凡家的情况,越多越好,统统告诉我,好不好?”

    “陈叔,现在中美都宣布建交了,你可以和家乡直接通信了。这样吧,我帮你写一封信,让我家人亲自交到你弟弟手上,你看如何?”

    “好,好,谢谢,谢谢你。”面对这么大一个人情,陈卓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陈叔,您千万别跟我客气。你不是说过么,有一个原则,只帮能帮自己的人。我也是照着你的话去做的。”文文甜甜地笑了。

    艳艳在院子里接连试了两次,都没能把母亲背起来,凤珍已经笑着走开了,她还继续央告着:“妈,再来一次嘛,这次我一定能行。”

    “哈哈,艳艳,你看。”国强放下水桶,走过来,单肩就扛起了凤珍。

    见妹妹还不服,他又让婶子背着妹妹,然后一下把两个人一起背了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玩着叠罗汉。

    “快放我们下来,你个皮孩子。”凤珍直拍着他的肩膀大叫。这一拍,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侄子已经长成了一个一米八几、宽厚结实的成年人了。

    她不禁感慨地自责:“哎,你小时候吃的不好,总是闹病。没想到,长大了这么结实。”

    “阿婶,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出门当了兵,也会好好孝顺你的。”国强笑着向她保证。在他心里,早已把这个一手带大自己的女人,当成了妈妈。

    “嗯,婶子信你。”眼见孩子有出息了,就算是离开她身边,凤珍心里也是欢喜的。

    两人正说着话呢,突然瞧见万巧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了。

    “凤珍,老陈在家么?”万巧凑近了,压低声音问。

    “没,他一早拎着竹竿和虾箩,下河弄鱼去了。”

    万巧看了一眼国强和艳艳,神神秘秘地对凤珍说:“这位是专门来找老陈的,我们到屋里说吧。”

    当天夜里,国强躺在地上,望着里屋透出来的微弱的煤油灯光,怎么也睡不着。

    万姨傍晚带来的那个人,和阿婶在屋里说了好久的话。叔叔回来以后,婶子又和他叽咕了半宿……虽然没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隐约看见一个写着外国字的信封。机灵的他马上猜到:今天来的那个人,可能跟自己父亲有关。

    其实,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因为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不但没能享受到亲生父亲的丝毫恩惠,反而因为他的身份,在学校里备受排挤。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生产队的牛病死了,他牵着弟弟妹妹的手,欢欢喜喜地拿着脸盆去分肉,结果人家往他的盆里直接扔了一块白囔囔。当时,周围的人全在哄笑,默认以他们家的成分,让他们参与分肉,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一想起那时,周围人看待他和弟弟妹妹的眼光,他就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充满了抵触。在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跟国明一样,也是家里的一个儿子,叔叔就是自己的亲爹,婶子就是自己的亲妈。

    这么多年了,没有那个男人的半点消息,自己不是过得也挺好的么?这个男人应该也像其他的逃港男人一样,在外面有了新家吧?如果今天真是他派人来的,那他是要回来找自己了么……这些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让这个年轻人,生平第一次失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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