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浮睁眼时,落日正擦着地平线掉下去。撑手坐起,记忆回笼,宋鸷二指夹起一张符咒,于半空中扭转,随后拉起她的手,转瞬间,景色骤变,眼前赫然是一眼望不尽的阶梯,青山耸立。
“初次进门的弟子必须从这道固然阶上走过。”
太阳落山后天暗得很迅速,月亮尚未爬升,这样的光线下走路问题不大,但顾及目前陆浮的夜视,宋鸷将手掌覆于陆浮眼睛上,移开时她的所见仿佛换了世界。
最明显的是眼前先是亮堂了一些,随后她发现视线所及处不论明暗,脑海中皆可描绘出轮廓,察觉到色彩,广到事物灵韵,细到风吹草动,好似是另一重维度的视觉,不可同日而语。
陆浮跟着宋鸷往上走,她现在可以看见山顶是青瓦白墙的建筑物,周身散出不在色彩可述范围内的微光。整座山并不很高,不过虽然看得清,她对台阶数没什么概念,问道:“师父,这山叫什么名字,有多高?”
“原本是座野山,我立不群派在此,既然征用了它的山头,自然就叫不群山了。也不高,你数台阶到一千五百一十六阶就到了。”宋鸷回道,配合陆浮调整了脚下的速度。
她便节省体力不再说话。山虽不高,却有不少生灵在林间穿梭,隐在台阶外十多米处看着他们。一路遥遥向山门走去,中途歇了两回,初上山门之路以陆浮牵着师父的衣袖走完最后一百阶告终。
面前是一道松木断砌门,两旁对立的灯笼高照。待宋鸷叩门之际,陆浮回望山下,宋鸷在眼上施加的灵力已经慢慢褪去,来时路渐渐不再清晰。再回头门已大开,月光从脚下照到厅堂。
面前一男一女正等候他们归来,单看容貌都是少年时。见过宋鸷后,他们都把目光转到身后的陆浮上。
宋鸷先介绍道:“这是姚春长老,”又示意那名男子,“这是大师兄白逐文。”
陆浮一一问好后,就听到宋鸷宣布:“人也算齐了,等了这么些天,天色也不早了,先拜师吧!”
姚春和白逐文自然地往两侧站开,宋鸷从议事堂中找出个蒲团,用手拍拍,放在陆浮面前。她有些诧异,即便是村里学手艺,也往往要祭拜祖师爷,简陋些的给师父送几串腊肉,少不了书契祝词,何况是仙门?不过大师兄大约是看出她的疑虑,昂首说道:“我们不群山向来如此,以应门训,”又降低了音量继续,“当时我拜师,就在路上一跪…”
他的声音渐小下去,宋鸷解释道:“不群是我当年一人所建,姑射…哼。既将我扫地出门又何须赶着跪谢他们。自然拜我一人即可。”
姚春笑着安慰她:“掌门向来如此狂妄。”
宋鸷道:“我行事从来稳妥。”
二人脸上似是无奈,却也没有反驳。
陆浮便依礼磕过头,宋鸷上前扶起,说起了门派里的状况:“既是我的徒弟,功法便由我教导。门派里共有长老四位,弟子一百一十三人。除姚春外的三位长老都在外云游,值教长老三年一换,这三年都是姚春。门派里弟子半年一试。考核出色者多有嘉奖。
“剑吹白雪妖邪灭,袖拂春风槁朽苏。”
最后手覆于陆浮额头之上,祝愿道:
“此行云程发轫。踵事增华。”
拜师既毕,宋鸷把大门落锁,收拾了厅堂,让白逐文带师妹去吃点东西,他和姚春去收拾屋子。饮食过后把陆浮带到舒光居。
白逐文应声,方欲离开又转回来:“那玉佩呢?”
陆浮抬头看他,有些疑惑。白逐文对上她的视线,温和道:“门派里的弟子皆配统一规格的玉以示身份。”
宋鸷说:“我明天连同剑一起给她。”
白逐文遂拍拍陆浮的肩:“走吧。师妹。”
一路上正过连廊,此刻天色寂深,廊下水声淙淙。白逐文打了个响指,傍路二十盏灯随声亮起,照见草木晕色。觉着路上太过寂静,白逐文率先打破沉默:“门中弟子许多都已辟谷,其实每日去膳房的并不多,算上最近有事,我也有三四月未去了,不知道今天菜品如何。”
陆浮随便找着话说:“师兄,平时都忙些什么事?”
“大约就是帮着姚长老给弟子们上课,下山帮着百姓对抗妖魔…其实不群山有些像游侠作风,说到这个,云游的三位长老叫做,姜京、黄御、孟兰寻。靠嘴认人多少说不清,以后写给你,你若是外出游历时遇见,大可以找他们帮忙。”
话语间白逐文已在膳堂前停下,推门进去只见一老婆婆擦拭着锅台,面有讶异:“不好,今日的饭菜都派完了,怪我做得少了。我这就再加些,想吃什么?”复又从柜上拿菜,预备重新烧火。
“无妨,是我们错过了晚膳的时间,不必忙了,这里我来。”白逐文上前按住老人,扶她出去,示意陆浮先到桌旁坐着。
陆浮道:“我会做饭。”
白逐文给锅添了水,点燃茅草并木柴放入灶中:“你累了一天了,我来就好。”
一只锅焖了饭,同时白逐文切好菜,起锅烧油。陆浮有些坐立难安,又提出帮他添柴。白逐文闻言看着她,蓦然一笑,原先摸摸她的脑袋,不过手上不干净,故只是对她说:“别怕。”
炒了一荤一素,饭也煮好,白逐文盛好端上桌,补充道:“我既是你的师兄,照顾你有何不妥。来到不群山,无需提心吊胆。”
他坐在陆浮旁边叮嘱道:“师父刚才说到的舒光居,往后就是你的住处了。出了院门往南是我住的南荣居,东面是师父的登九灵。这三处都在东院,其他弟子住在北院和西院,四位长老的居所在南院。明天带你走一遍就知道了。”
陆浮边吃边听,突然问道:“师兄,你修炼了多长时间?”
白逐文不动声色:“你觉得我看起来是多大年岁?”
陆浮细看此人,神清骨秀,目若朗星,肤色匀净,若是寻常人家,定不过双十年华。她说:“我猜,不会是看上去的年纪。”
白逐文沉默半晌,给出了一个折中的回答:“比师父年纪小。”
陆浮不觉粲然一笑,从走出故相村开始动荡的心神终于开始安定下来。熹微晨光也终于从破碎的雨中追赶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