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挂了名的师徒二人出了村二三里,走在前面的宋鸷突然停下。出门前他并未细看陆浮带走了些什么东西,不过打量身上这个小包袱的大小,看着不足以度日。他便转过身去,预备先进了镇里给陆浮裁几件衣裳,但即刻又想起她还在孝期,只怕勾起这件伤心事来。而且小孩子身量长得快,给三年后做打算还为时过早。只得顿了顿又转过去。
陆浮问:“怎么了?”
宋鸷说:“快到午时了,想吃什么?”
虽然名义上是师徒,但还未正式入门不说,宋鸷先救她一命,又帮她料理了诸多杂事,若果真是一派仙长,她不想再为事麻烦他,若别有所图,眼下更是不能开罪。直到现在,她还疑心这人是不是有意博取信任。陆浮纠结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宋鸷也不是白活这么多年,一眼就知道这小孩还认生。不错,戒备心强。他反倒有些得意。他打定主意要收陆浮,听着像想一出是一出,但既然应许,就没有出尔反尔的可能。其实他早想师父徒儿地先叫起来,不过眼看着陆浮兴致不高,就决定还是等徒弟愿意吧。
他就回道:“那就先进了忻水镇再看吧。”
陆浮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句。不过宋鸷还是听清了。
宋鸷进了镇,四周环顾,带她进了一间酒楼,小二直接领他们到二楼的一间厢房里。两个人坐下来,陆浮先将房间看了个遍,最后视线汇聚到桌面上。宋鸷还是没忍住说:“你可以叫我师父。”
倘若陆浮抬头,便能看到师父正做出了一个亲和慈爱的笑容,不过她只是低着头说:“…师父。你来过这里?”
“没有。不过这酒楼是我门派里一个长老名下的。我看了名字,再对上她说的地方。”
陆浮其实想问你点菜了吗。正说不出口,就听到宋鸷的声音:“我让他们把好吃的都上一份,一会儿随便吃啊。”
然后厢房又没了声音,不过沉默不长,就被端菜进来的小二打破了。
先是上了两道素的凉菜,陆浮说不上名,闷头吃草。
“不急,好多菜还没上呢。”他一说,陆浮就停了筷子,宋鸷于是闭了嘴,假装向窗外看风景。
热菜慢慢地都上来了。陆浮只略认得是些个鸡鸭鹅牛,热气一升,她感觉眼睛也热热的,这一桌佳肴,却只有她一人在吃。
她不想掉眼泪了。宋鸷的帮助已然堪称幸运,即使是在灾厄带走一切过后。天已斩来路,未来她不许再落空。陆浮闭上眼睛又睁开,问:“师父,你不吃吗?”
宋鸷回头,乍见她眼睫润湿,泫然若泣,撇去原先准备的解释,拿起筷子陪她用膳。
陆浮经过多日的心绪不宁和粗茶淡饭,贸然多用了些,饭后便犯困。她又心里挂念着赶路,强睁双眼站起,不过宋鸷叫她尽可以歇息,于是依言在厢房内的长椅上躺下,不消半柱香便失去了意识。
宋鸷看着她才躺下不久,虽闭着眼睛,眉眼却不知不觉渐渐紧皱在一起,过了片刻意识到后又刻意地放松一下,直到彻底因倦意睡去五官才舒展开。
这一路上即使他多番尝试设身处地去作为一个凡人去规避难处,不过他与凡人这一身份怎么说也隔绝了百余年,更不必提料想到这样十四五岁的孩子的体力。陆浮一路跟着他走累了也不吱声,他方才摸了一下脉,才知道徒弟明显累着了。
走回去实在是不妥的决定。他暗暗反悔。不过还和他第一次为了给陆浮治病,把脉时候所发现的一样,陆浮的根骨实在是好,甚至用好这个字来形容是太轻视了。说是有些震撼也不为过。上次摸到这么天赋异禀的根骨还是忽悠白逐文那会儿。照这个天资,即使从现在才开始修炼,及笄时结丹也不成问题。
窃喜之余,无奈甚至无力的情绪也渐渐攀上心头。陆浮不明白,但他对上过往生命中大同小异的波折,早就清楚,无论是天灾,还是他救下陆浮这一巧合,不过是上天给予她天赋,上天逼迫她走上仙途,为此不惜牺牲掉百余无辜之人的生命,无所谓抹去他们所在乎的存在,获得与失去,全在于天命庇佑,众望所归。
门派里不论是长老还是弟子,都知道他虽勤谨修习,进境飞速,那些为着行事便利的法术却甚少使用。既不愿割舍一身修为,又不甘心伴随天之骄子而来无力阻止的崩塌,宋鸷怎会不知自己过于贪心。
他将目光又移到陆浮脸上。就像得知青州暴雨的消息,他只按照寻常巡视山林的速度,漫无目的地行路,偏偏就走到陆浮所在的村庄,偏偏她就停在了他面前。若论年纪,九州修士之中宋鸷并不是最年长的一流,甚至同为返虚之境,他资历最浅。不过论起多少憾事……如何说明?他只希望陆浮既入他门,不步他与逐文的后尘,他要此一自傲承诺她的机会,成为万般天才中唯一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