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上的人没动,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从小到大,见到林文文的人无不称赞他的外貌,很快他就知道,长成他这样的属于少数中的少数,很多人喜爱他,不管他做什么,似乎都愿意站在他这一边,另一些人敌视他,仿佛他只是存在就抢走了原本可能会落在他们头上的好处。只有少部分人,比如林文若、阿实,她们将他当成普通的孩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特殊。
从林文若嘴里听到的有关林若的事情,断断续续,都是随口说的,虽然没见过面,但好像已经认识,只不过并没有很特别的想法,甚至在初次见面,林文文是打着先利用再说的算盘,毕竟一个没见过面的人重要程度既比不上林文若,也比不上文宫,当然他也不会让她出事,毕竟这也是林文若的徒弟。
是从什么时候变化的呢,好像是和她相处还算有趣,也好像是她看自己的眼神除了几次惊艳,剩下的都是寻常。像他这样的男人,柯隐说得没错“没钱没势的漂亮男人是要被玩弄的”。即使有文宫和林文若在背后撑腰,但虚名就是虚名,在这个乱世那些龌龊总是会像苍蝇一样暗地里绕着他,尤其在他还弱小的时候。好在他天赋强,武功进步飞速,即使遇见苍蝇打扰,也总能化险为夷。
那就不要拘泥于寻常方式好了,如果这幅外貌能让事情顺利,那就利用好了,那就微笑好了,林文文飞速成为了不怎么走寻常路的类型。最清晰的改观是哪一次呢,好像是林若察觉到自己要被他利用也毫无所谓甚至主动提出利用她的时候,林文文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是那种掩藏在光明、温暖、有条不紊下的求死欲。不是真的想要灭亡,这份求死欲更多的是失望,是某种说不清的愤怒和无聊透顶的颓丧。
这些最隐晦的,在那个彼此隐藏着又坦白着的瞬间碰撞在一起,电光火石,一刹那间,转瞬即逝,但在林文文心中照镜子一般激起了惊涛骇浪。
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
这或许就是吸引的开端。顺理成章相处,然后沉溺,然后成亲,可以忽视莫名的疏离,那份疏离究竟是什么,如今才想明白,那就是,他们从没有开诚布公地捧出最脆弱最不安最见不得光的东西,给彼此。
不只是他下意识隐藏,林若也是,甚至彼此都默认——他(她)就是这样的。
真的是这样吗?林若会和奇然讲心里话,会肆无忌惮,但对自己不会,在画舫,林若的眼神看起来明明很在意,但在某个瞬间后突然接受了某种不是事实的事实——自己有红颜知己。
好像除了初次见面,林若从没在自己面前发过脾气。
那么,这是爱吗?他们真的相爱吗?
月升月落,破晓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林文文的姿势始终如一。
说启程就启程,此时林若一行人已经在路上疾驰,好在柏叶城离得不算远,坐船会很快,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被奇然安排着乔装成商队小厮,运送急货。
现下只需赶路,林若的脑袋反而有了闲暇,忍不住回想起看到纸条时涌起的想法。她竟然无意识地在第一时间认为真的是林文文所写。
真真切切,林若感受到清晰的对这段感情的不安,她好像远远没有真正了解全部的林文文。
但喜欢,和那份默契却也是真的,此时此刻,林若觉得感情好复杂,并不是光有喜欢就足够的。
比预计早的到达了柏叶城,这里的确和矢车国十分不一样。当地方言更是听得一知半解,好在商业来往发达,不少人会两国语言。
拿着林文若的手信,一行人安顿好了住处,阿实也联络上骆宁和翠翠,几人在文宫产业——清园包厢汇合。
清园是一个酒楼,专营矢车国特色佳肴,在当地很有名气。
“失踪了?”骆宁向来平板的语气出现了一丝惊讶。
“最近可有什么可疑的人马进柏叶城?”阿实问道。
“没什么偷偷摸摸进来的,非要说的话,只有柏叶王族的船只前日靠港。”翠翠想了想答到。
“王族?”陈峦皱了皱眉重复了遍。
林若转头看向他:“这里是都城,也不奇怪。”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
陈峦接收到林若意思,没继续说下去。
奇然适时开口:“现在没什么明确线索,只有这张纸和牌子,我们看看怎么分头探查一下。”
翠翠展开那张纸,仔细瞧了瞧:“这不是林文文的笔迹。”
“是啊。”林若他们都知道不是林文文的笔迹。
“这不是他的笔迹,但不代表着这上面没有他的东西。”翠翠见大家傻乎乎地看着自己,解释起来:“这纸是文宫特质的纸啊。”
阿实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阿实抢过纸拿近:“这种纸是左鸢要继任期间送给各重要门派的礼物之一。”
“送纸?”奇然疑惑:“这纸有什么玄机?”
众人都很疑惑,这纸很珍贵?
“这种材质的纸沾水也不易破,甚至很有韧劲,但原料少,工艺复杂,不能大量产出,故而珍贵,本来是今年作为贵货要出售的,被左鸢拿来到处送他的关系。”阿实说。
“那有这纸的人也很多啊。”陈峦开口。
“我先前不是排查过左鸢在雾城来往的人员吗?”阿实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亮起来,语速也越来越快:“收到这种礼物的一大半退了回来,因为左鸢跑了嘛,剩下的也就三个。都是叶国在那边做生意的,说是已经送到叶国来售卖了,折算了银钱退回来。”
“加上这些纸贵重,不是寻常人能买得起,必然人员清晰。”奇然补充。
“对!只要我们查清这批纸都进了谁的口袋,就能排出最可疑的人选。”阿实说。
“这三人在此的产业可有详情?”林若问。
“早就查到了。”阿实笑了笑。
“不愧是你。”林若鼓了鼓掌,崇敬地望着她。
“这三家文房四宝铺子应当有售,况且那纸数量并不多,我们应该会很快找到。”阿实说着找来纸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地点。
“那我们分三路。”林若点点头说:“陈峦和我一组。”
奇然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点点头对阿实说:“那我们一组。”
于是几人先后出发。林若和陈峦留到最后。
“你刚刚想说王族怎么了?”林若问他。
“你知道陈蕊登基了吧。”陈峦淡淡开口。
“我知道。”林若声音很轻,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小时候温柔又才华横溢的异母姐姐,后来在战场上废了她一身武功。
当初父王还在位,所有孩子都有机会通过考核继位,陈蕊本就是几个孩子中最聪慧的,可几次考题下来,林若成了最后的优胜,陈蕊从此隐晦地和她斗起来。
林若也常常在想,母后过世后,她还经常给自己送吃的送衣服,可后来却要致自己于死地。如果自己没继位,会不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峦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若是她先继位,你此时应该被送去不知道和哪个男人和亲了,哪里会遇到林文文。”
“呵,说来也是,她既是如此的人,又怎么会放着我们这些威胁不管。”林若顿了顿:“他们几个怎么样?”
“陈明被禁足在宫里,我母后也被关在你小时候禁足的废殿。陈累,毕竟是她亲弟弟,废废的很安心。”陈峦说得很平静,但两人心中都有些沉重。
林若一直不敢问,没勇气触碰过去记忆里的人,但经历了这么多,终于积攒出勇气,要往前走,就要彻底直面过去。
“你别担心,我的用处可大了,你走了只有我和齐盛能打仗了,她现在受相宁掣肘,更是离不开我,就让她在近处恐惧着我吧,我想,她每回见到我都会想起你。哈哈。”陈峦说到最后笑起来。
林若眼眶有些发酸,久久没有再开口。
“我先前想说的是,近来那上面不太平,相宁得了矢车那么多好处,叶国自然蠢蠢欲动。左鸢又和叶国人勾结,你们不也怀疑他背后那不一般的势力在叶国吗。”陈峦点到为止。
两人此刻心照不宣,那叶国王族想必也要会上一会。
赶到那家店铺,装着看了会儿货,等其他客人走尽,林若才挪过去询问掌柜那批纸的买家,掌柜不肯出示,非要大老板的亲笔信才可以。林若陈峦二人好说歹说了半天,搬出了文宫林文若的书信也一点行不通。两人交换个眼神,陈峦大步走至门口,手章飞速翻了门口“停止营业”的牌子,再将门一关,林若听到关门声,立刻将嚷嚷着的掌柜反手一抓,那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就被提了起来,林若也不废话,面无表情地把他往椅子上一丢,顺手撕了桌布扎扎将他实实捆了起来。
“快说,不然杀了你。要知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你一死,谁也不知道是我们干的。”林若威胁他。
“你你你,我我我,我说了不也是死,我知道是你们行的凶啊!”掌柜哇哇喊着。
“给不给?”陈峦绕过来,居高临下看住他,捏了捏拳头。
一番“友好交流”,林若拿到了顾客名单。
“我抄一份,不影响你。”林若笑眯眯且礼貌地说完,乖乖巧巧伏在桌上誊了份。
门被推开,一只手又翻过了牌子,接着门里走出一男一女。
“谢谢掌柜啊。”林若冲着身后扬扬手。
店铺里的掌柜连声哎呦,吸着冒血的指头,边跳脚边对着桌子上放的一大包金子又气又馋。
林若将掌柜按了手印绝不说出去的承诺书折好收好:“走,回去。”
两人往清园折返去。
傍晚街上热闹,清园也是,几个人在厢房碰头,交换得来的名单。
“总共也就五个人。”翠翠数了数。
“诶?你们是怎么拿到名单的?掌柜直接就说了吗?”林若突然好奇地问。
“我们和这三家常来往的嘛,毕竟这么多年生意往来。”阿实随口回完才后知后觉:“对啊?那你们俩生面孔怎么问到的?”
翠翠和骆宁的视线也集中过来。
林若尴尬一笑,心中无语:自己真是昏了头,刚好三个熟面孔,一人带一个不就没这么麻烦了嘛……
“我们诚恳地交流了。”陈峦幽幽开口。
话音刚落,林若接着说:“然后靠这个。”边说边做了个捏拳的动作。
其他三人一愣,都噗嗤笑起来。
五个名字被罗列在一张纸上,翠翠依次介绍每个的情况:“这几个都是本地商贾或者世家大族。”
“这怎么查?听着都挺有嫌疑。”阿实开口。
“世家大族交给我吧,你们去查那两个商人。”骆宁看着那名单说。
众人眼神一转,心下了然,林文文经常安排骆宁施行这种难搞的探查,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于是分工就这么确定,六人散去。
夜深,林若睡不着,翻身起来,穿了黑衣翻出了窗户。街上没人,黑漆漆一片,除了几盏灯笼亮着微弱的光,她白日里听叶国王族近日有船只靠岸,加上陈峦告诉的那些话,总是觉得不安,不清楚陈蕊和相宁之间在搞什么名堂,但听那意思,叶国也在蠢蠢欲动,况且那埋伏自己的女人看着可不一般。
轻手轻脚地飞跃至江边,几艘豪华的船停泊着,竟然还亮堂堂燃着灯笼的。林若蒙了面巾摸了过去。
这好像就是王室的船,船上有柏叶的纹饰。林若轻轻落在甲板上,准备从一层没亮灯的查起。刚要进去,门却从内部打开,林若立马旋身到外侧躲起来,就见一个黑衣男子从里面出来,也蒙着面,怎么还看着有些眼熟?
借着一点灯笼光定睛一看,那眉眼,不是陈峦吗?
林若等他走近才站出来,陈峦差点要出招,看清来人后才惊讶地扬起眉毛。
两人从小厮混在一起,对彼此可谓十分了解,此刻碰见,立马明了对方和自己目的一致,交换了眼神,一人一层查起来。
林若去了二层,夜深太安静,她打起精神尽可能地轻手轻脚,六间屋子转了一遍,没看见人,赶到一层和陈峦碰头,他也摇了摇头,两人正要离开,发现楼梯下方不起眼的角落有几点闪光。谨慎凑过去一看,地上反光的是一些金属样子的颗粒,这不就是当日绳索上的会让人麻痹的东西吗。两人大喜,小心包了起来,顺着痕迹发现隐藏在地板上的松动木板,翘起来一看,下面别有洞天。
林若拆了附近的灯笼,取了其中火烛照明,下面是一个房间,没有窗户,陈峦借着光先跳了下去。待他落地,林若也举着蜡烛轻巧落下。
房间不大,但还是挺奢华,一应用具皆是上乘。两人分开翻了翻,没什么异常,不过在一些座椅,桌边发现那颗粒的痕迹。
原封不动地离开船,又趁着守船人酣睡,两人翻了翻进出港口的记录,发现这船今年就行驶了一趟,时间正是林若成亲前几日。
天也快亮了,两人没有回清园,反而顺着江边一路行至叶国王宫附近。
此时街上已经依稀有人。
“这宫殿也挺巍峨嘛。”林若靠着墙打量。
“方才发现的颗粒正是那绳索上的,埋伏你的人是叶国王族,这船活动的时间又和你成亲时间差不多,看来林文文就在这里。”陈峦理了理线索。
林若点了点头:“咱们去查查那艘船具体是属于谁。”
天越来越亮,街上小商小贩已经出摊,炊烟四起。
“走,忙活一晚上,先吃饭。”林若吸吸鼻子,是包子香香的味道。
陈峦肚子早就叫唤了:“这条街随便吃,哥哥请。”
两人摘了面巾,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常服,朝着最近的包子摊儿走去。
“老板,肉包菜包各来八屉,再来两碗粥。”林若笑着对忙活的老板说。
“咱们还回去吗?”陈峦坐下拿了筷子嗷嗷待哺。
“回去吧,那颗粒的线索一定大有帮助。”林若望着街上忙忙碌碌的人,不知道林文文会不会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