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白，矢车王宫中已经点燃灯火，陈蕊和几个心腹坐在房中，听手下汇报。

    得知夜袭失败，她微微皱了皱眉。身侧有人凑近禀报：“相宁在暗中查探林文文。”

    陈蕊抬头问底下跪着的人：“夜袭的人可还有别人？”

    “并无，只有我们派去的人。”

    相宁没参与？反倒派人去查林文文，真是奇怪，当初杀陈余也算是相宁相助，如今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陈蕊心中疑惑。

    “派人盯着相宁，袭击的事先暂停。”她吩咐左右道，林若要来路上肯定做好了打算，自己派人本想先杀个措手，如今再要袭击也是讨不了好处，先静观其变，最坏无非是同她玉石俱焚。

    陈蕊越想越怨恨，如果没有陈余，自己就会是名正言顺的矢车王，而母后就不会对自己如此失望。

    随后几日的路程竟然十分顺畅，林若一时间也有些疑惑，本来准备好不眠不休的，结果平静的让人有些尴尬。

    中午太阳正大，队伍停下起灶，林若和叶灵章坐在树荫下听各处传来的消息。

    “相宁安静，矢车安静，真是诡异。”林若皱眉。

    “越安静越有鬼。”叶灵章烧了手里的信笺。

    “林文文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相宁不知道，矢车不知道，如今你作为陈余高调现身，林文文若顾念旧情，定是不会让自己暴露。”叶灵章分析。

    林若眼神一闪，自己自爆就是为了守护他，不管他为了什么离开，这消息都是能听到的，如果运气好，在他暴露之前搞定矢车报仇雪恨，当年的事就不会被翻出来，就算被翻出来也将成为捕风捉影，若是运气不好，他的身份被公开，自己则会成为罪人死无葬身之地。阿实留在叶国没跟来，也是为了查叶二皇子从何处搞来的消息，根据娘亲的口述，知道真相人本就不多，魏舒的心腹侍女已经随着她离世，剩下的就是那护送小孩的大夫，没了踪迹。这样看来，此人很有可能就在叶国。这也是先前同阿实两人商讨好的。

    所以这二人，明面上合作，私底下各自留有一手。

    “您真是好悠哉。”陈蕊连日快马，出现在了宁玉浮跟前。

    “何苦风尘仆仆，坐下歇歇先。”宁玉浮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大事还未处理。

    “当初是你助我除掉陈余，如今若是事情败露，你也麻烦。”陈蕊直截了当开口。

    “矢车王火气真大，还没入伏呢。”他为自己倒了杯茶：“陈余回来又如何，毒是你亲自下的，说起来，和我有什么干系。”

    陈蕊盯着他：“陈余若重新回去，我们之间的合作可就不得不终止了。”

    宁玉浮笑得温和，反而说起旁的事：“听说你还没婚配？我这里有一难得的才俊，长得俊美，才华横溢，不知你可有意？”

    陈蕊心中骂了句，正要开口，宁玉浮拍了拍手，殿外押着一人进来。

    陈蕊望过去，被押之人身着华丽衣袍，墨玉长发随着动作滑落到肩侧，他歪了歪头，露出脸来，是一张十分漂亮的脸，只是表情不太友好。

    陈蕊盯着他隐约眼熟，宁玉浮开了口：“你看此人做你夫君如何？若嫌他地位粗鄙，配不上你矢车王的身份，我可授他官职。”

    陈蕊此刻才认出，此人正是林文文，正要开口又被宁玉浮截了去：“你和他成婚，陈余肯定能气死，况且这人长相出众，既有文采又武功高强，你很划算的。”

    林文文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却是沉默寡言地站在那里，一大早就被人在吃食里下了药，既不能说话也使不出劲儿，莫名被盛装打扮押送进来，没想到宁玉浮敲打不出林文文身后的秘密便搞出这一出来。宁玉浮不是缺乏手段，而是一直没弄明白这秘密是什么方面，不好对症下药，罕见地，顾竞还没查清楚，于是就先这么随时换着花样敲打着。

    陈蕊心中愤怒，宁玉浮算什么东西，也敢插手自己的婚事，林若被和离，很快就自爆身份，仿佛在隐藏什么。

    她低眉思索了会儿，才重新抬头，微微笑着对宁玉浮说道：“既然如此，做我的男宠即可，如此效用更甚。”

    林文文手背青筋都要暴起，这就是自己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宁玉浮目光似有若无地拂过林文文，只见他面色不悦，但也没别的情绪。

    目光一转，宁玉浮笑呵呵地开口：“还是矢车王厉害，既然如此，那就等过几日，陈余回宫一起办吧，热热闹闹的好，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呢。”

    林文文被带回房间关了起来，如今他无法说话也逃不出去，究竟是宁玉浮知道了什么还是故意设计？

    又过几日，林若和叶灵章到达了绣城郊外，又继续行驶了一段路，远远见着了城门，也见一队人马整整齐齐在门口迎接。

    进了城，一切一样也不一样，仅仅一年半，又重新回到这里，林若心中百感交集，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出去，今日阳光明媚，路边热闹，人群挤在道路边围观那死而复生的前王。

    很快就到了矢车王宫，陈余和叶灵章被侍者服侍下了车，王宫还是那个王宫，许久不见的那个女人盛装站在阶梯上，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满脸关切。

    她还是这么会演，林若眯起眼睛，弯起嘴角，被迎入大殿，朝臣许多都是生面孔了，老远就看见角落中齐盛惊讶又五味杂陈的脸，他被贬官，脸上也多了憔悴，原先意气风发的兄弟们如今也多了沉重。

    和陈蕊寒暄几句，便被她拥入怀里抱了抱，擦身而过的瞬间，林若耳边留下一句话语：“欢迎你活着回来。”

    还来不及回话，陈蕊已经又笑着站在她身前，招呼她赶紧入席。

    林若深吸一口气，此时说什么都没用，没有证据的反击反而会成为陈蕊攻击自己的武器。

    “今天是矢车大喜的日子，我的妹妹陈余大难不死，我心中喜悦，事故之后，我继位以来，一直心中惴惴，生怕自己担不起这份重任，如今妹妹回来，我也该将王位还与她。”

    话音刚落，底下有大臣站起：“陛下殚尽竭虑，自那场战败后，矢车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稳定，此时再换帝王，岂不有些儿戏，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岂是随便挪换的。”

    不少大臣起身附和，陈蕊坐在主位，面色为难。

    这提前排演好的戏码如今活灵活现，林若面色如常，耐心观看，待大臣们慷慨激昂完，陈蕊一脸无措地坐在席位上，看起来心中煎熬，旁人看去这应该是一个好姐姐想要交还王位却不好拂大臣好意的两难处境，叶灵章掀起眼皮看了眼林若，手指节藏在袖中，不耐烦地叩击着腿。林若明白他的意思，眼前的戏码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看得够多了，实在没继续欣赏的必要。

    林若正要开口，通报声却传来：“宁王到，云太后到。”

    四下纷纷起身，陈蕊也连忙站起来，满脸恭顺地喊了声：“母后。”

    那就是宁王？林若不动声色地目光落在身穿玄黑华袍的男人身上，从前战场上没少从此人手上吃亏，不过好在胜负五五开，算是打个平手。一直没见过真容，如今看起来并不是想象中狡猾诡诈的贼眉鼠目的长相，反倒俊朗斯文，甚至有一丝文弱。林若的目光没停留太久，就在他周围转悠，没见着林文文。

    云太后一身华贵珠光宝气，被陈蕊恭敬地迎到上座，待这两位入席后，众人才跟着坐下。

    如今矢车朝堂对这宁王竟是如此尊敬，已经远超礼制规格，林若心中叹口气提醒自己，自己是来救林文文的，是来报仇的。

    “云太后，儿臣回来了。”林若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框泛红地起身拜向司徒云。

    向来高傲的云妃，如今更甚，只见她雍容华贵地坐在软椅中，缀满名贵首饰的手腕轻轻一抬：“余儿真是福大命大，回来就好，免礼。”

    林若满脸感激地拜谢，正要坐下。

    “过去常常在战场交手呢，虽没见过面，但总觉着相识已久，如今总算相见了。”宁玉浮端起酒杯视线笼罩在林若身上，笑意浅浅。

    林若礼貌地端起自己的杯子与他遥遥一碰：“宁王于战场上的排兵布阵也令我受益匪浅。”

    宁玉浮想起过去的几场仗来，自己的手法可不怎么光明磊落，只不过每每遇到陈余带兵总能被模仿超越，两人你一场我一场，如对弈一般输赢打平，交起手来也挺过瘾。

    他轻轻笑了声，盯着林若挑了挑视线，目光一转落在旁边的叶灵章身上，举着酒杯也隔空与他相碰：“叶二皇子好久不见，怎么憔悴了这么多，我有认识的神医，如果需要可介绍于你。”

    叶灵章冷淡地笑了笑，举起酒杯开口：“多谢宁王关心，我只是舟车劳顿罢了。”

    气氛阴阳怪气的，但众人都已是习以为常，不动声色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揭了过去。

    这场宴会持续到深夜，没人再谈让位的事情，林若也没见到任何其他皇子。

    林若被安排进过去的寝宫，那是魏舒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小时候陈余也曾住这儿，后来皇后过世，她就被赶到偏远宫苑自生自灭。

    带着一身酒气，林若进了熟悉的院子，其中景致没什么大的变化，有数名宫人在其中打扫，一看就是先前一直荒废，如今自己回来才临时派人修整。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最珍贵的东西已经藏在心底。

    叶灵章无法在皇宫留宿，给了林若信烟两人就分开。

    林若倒是不担心陈蕊会对自己下手，那宁王没动手路袭自己，想必是在考虑能否榨干自己的全部价值，就算陈蕊想出手，他也不会愿意自己的部署被忤逆。这是和此人交手得来的经验。

    屋子里陈设依旧，小时候，至少有那么模糊的几个片段，自己在这里也曾无忧无虑过，只是林文文，你还好吗？这里是你的母亲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啊。

    连日紧绷的神经在夜深人静中慢慢松懈，林若感到疲惫不堪，和衣躺在魏舒曾睡过的床上，昏昏沉沉睡去。

    林文文被关押着，从昨日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路蒙面颠簸，但他知道他一定是在绣城，宁玉浮去见她了，至少自己和她已经在同一片天空下了。

    陈蕊陪着云太后回到寝殿，帮着自己母后宽衣。

    “陈余看着比从前还要容光焕发，你当初下的是毒药还是补药啊。”云后语气无波无澜，但陈蕊听着心中惯性一紧。

    “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罢了。”陈蕊讨好着替母后将换下的衣服叠好交给身旁侍女。

    云太后坐到妆台前：“宁玉浮对陈余可是十分认可啊，当年若不是陈余不服管教，我还真舍不得送她上路。”说罢满眼怀念的叹了口气。

    陈蕊捏紧了手心，对陈余的怨恨在心中翻涌：“母后早点歇息吧，今日辛苦了。”云后点点头摆了摆手。

    陈蕊退出房间，姣好的面色阴沉，每每到这种时刻，被母后和陈余比较，她都满心满口郁结，变得嘴笨拙舌，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从小到大，母后永远在惋惜陈余的不听话，却从不正眼看自己一次。

    陈余，陈余，你本该看着自己的无能死在战场，如今你偏要回来，那我就再送你一程，这一次，必定要你痛苦而亡。陈蕊在心中怨毒发誓。

    半夜，睡得迷糊的林若口渴难耐，白天喝了太多酒，此时很是难受，从床上爬起来，头晕目眩地坐到桌前，狠狠灌了一壶茶水脑袋才清明些。

    说起来，今日宴会，没见到其他妃子也没见到任何皇子，他们都在哪，都如何？

    林若脱了锦袍，随便换了身利落素净的衣服，拆了头上繁复的发饰，简单地绑起，长发高高垂在脑后，就这么偷摸出了门。

    四下安静，这皇宫她是十分熟悉的。几个轻飘飘地起落，经过陈峦曾住的寝宫，如今这里已经易主，陈峦出宫建了自己的府邸，还被陈蕊派往各处，美其名曰巩固边防。林若静静看了会儿沿着熟悉的路线落在陈明所住院中。

    看这院中一板一眼的摆设，和从前一模一样，连植物的修剪形状都和过去保持一致。林若见到这景象，心中稍微雀跃了些，至少陈明还在这里。

    她躲过值守的宫人，轻车熟路摸到陈明卧房后窗，这里她曾和陈峦爬过无数次，偷偷丢蛇啊虫啊之类的进屋吓人，总是把陈明吓得哇哇大哭，完了两人乐呵呵又是道歉又是赔礼，这一整套总是乐此不疲。

    熟悉的缺口，林若伸手一勾，窗户被打开，她轻手轻脚钻进去，不出意外，这屋内摆设肯定和过去无二，陈明这个古板的死脑筋，一切都要井井有条稳固不变才好。

    林若借着窗外月光，见书桌上罕见散乱着，靠近一看，都是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小玩意儿，有些残破了边角，又被用心补好。

    今日自己回来的消息陈明也一定知道，只是被软禁在此无法相见。

    林若走近床前，床上的人猛然坐起，压低声音呵道：“谁？”

    林若吓一跳，摘了面巾走到他面前：“是我是我。”

    随着距离拉近，陈明视线中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

    “陈余！”他皱着的眉舒展开，露出惊喜的神色。

    林若也很激动，两个人无声地瞧了会儿彼此。

    “我就知道你定会想办法来找我，便将那窗户偷偷给你开着。”陈明声音有些哽塞。

    “你还好吗？陈蕊他们可有伤害你？”

    “我还好，本就不想理会他们，将我关在这里倒也自在。母妃给父王守陵回来后就住在你之前住的废殿，刚好远离是非现下也安好。唯一难熬的便是陈峦，整日里被陈蕊呼来喝去，四处奔波。”陈明一口气将一家人的情况说明。

    “你们都没事就好，我和陈峦已经在雾城见过，这也多亏陈蕊派他到处跑。”林若说到陈蕊，冷哼了一声。

    “露妃已死，他的两个孩子陈乐被贬为庶民，现下不知所踪，陈风在战乱中身亡。陈蕊的亲弟弟陈景和过去一样，整日花天酒地不见人影。”

    “你出事后，陈蕊回来大肆清理朝堂内外，将相关知情人和你的亲信部下几乎全部替换处死。”陈明一口气说完，双拳已经紧握，林若伸手盖住他手安抚。

    “至少我们几个都还活着，活下去就好，就能报仇。”林若望着床上某一处，低低说道。

    她本以为陈蕊只是单纯恨她，没想到她的恨是如此狠毒，当年以为自己活不了几天，一心想一死了之，如今能健康地回来，这笔账必定要好好算一算。

    “我看见桌上那些东西了，没想到都被你收了去。”林若笑眯眯望着他：“当初玩的时候你可是从不参与还严肃警告我们不许玩物丧志的啊。”

    陈明语塞，眼神闪躲，支支吾吾，林若见他脸都憋红了，忍不住笑起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逗他玩儿还是这么有意思，还好还好，有些东西还没变。

    两人不敢再聊下去，趁着天还没亮，林若原路返回了自己寝殿。

    知道他们几个还安好，林若心中稍微松快了些，胡乱收拾收拾倒头睡下，明天开始的恶仗可要好好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