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一身粗布衣,混在人群中,每条街道都有人盘查,她随手买了块饼,蹭了小摊上的油灰抹在自己脸上,才嚼着饼往前走。越是接近齐盛府邸越是有被发现的危险,她在那宅院附近找了个街角,挤在几个叫花子身侧,观察着大门。
实在不行等夜深了再找机会翻进去,这么大的院子自己也算熟悉,这些人总有换防的时候,林若正盘算着,突然感觉眼前站了个人影,还没抬眼去看,就见地上被丢了一小块银子。
“你们拿去分了吧,别在这里蹲着了。”
林若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几个乞丐围上来抢了银子就跑。
“你怎么这么笨,在你面前都抢不过。”那人声音嗔怪。
“算了,你跟我来,刚好我在等包子,一会儿你拿几个吧。”
事情发展太快,林若没想到自己缩在这里会被施舍钱财,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钱就飞了。等眼前的人噼里啪啦说完这一串话,她才抬起头。
“你……”林若眼中一惊,视线很快扫视周围,将嘴里的话咽下。
状似傻子般猛猛点头,一脸感激,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个几日没吃饭或许连话也说不利索的叫花子。
林若跟着女子走到不远的包子摊。
“齐敏,你哥让你来的?”林若小声开口。
齐敏站在林若身前,正从老板手中接过包子:“老板,单独包一笼给这小叫花。”
“拿去吃吧。”齐敏目光并没有情绪,也不热情,将包子塞给林若,抬脚就要离开,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今晚侧院,你知道的。”
林若眸光一闪,很快恢复傻乎乎的样子点头哈腰道:“谢谢谢谢。”
林若回到先前的角落,见齐敏被守卫放行进了府邸。
她拆开纸包,狼吞虎咽吃起来,演就演到底吧。
等到入夜,林若大抵摸清换岗时间,她现在的样子除非来个厉害的,否则像这种底下当差的根本懒得查自己。都是打工人,混口饭吃罢了。她得快快进去,拖得久了把陈蕊母女两的精锐招来就不好了。
夜深,街道已经寂静,林若绕到侧院墙外,这里也有人守着,不过按照规律,很快就要换岗,她缩在阴影里等待。
“换人换人,你们几个去吃饭吧,王府招待,菜色不错。”有侍卫对话。
原先守卫的一行人听罢呼呼啦往侧门进,很快就只剩来传话的那人。
他等人走远了才在门外张望:“小叫花!”
“小叫花!”
林若这才反应是在叫自己,但担心有诈,只远远探出一个头。
那人见了笑了笑:“嘿还真有叫花子,小姐今日准备多了,还剩不少,你拿去和伙伴儿们吃吧,别浪费了。”
林若听他说小姐二字,想来是齐敏,便袖中握着匕首小跑过去。
“敏小姐让我来接你,她就在院里。”那人压低声音说,侧身抵住门,让出一小条缝隙。
林若目光在他脸上一扫,眸光晶亮,像是在确认什么。
“多谢。”她点点头,侧身溜了进去。
“这里。”这侧院林若是熟悉的,没走多久就见前方暗处一道人影冲自己小声喊话。
她赶紧走过去,齐敏连忙拉住她进了一道长廊,几个拐弯,推开一扇门,将她拉进门便快速关上。
“这新扩的院子你没来过,好在侧院是熟悉的。”齐敏小心地走到窗边朝外面看了看。
“你哥呢?”林若见屋里没别人。
“我哥被禁足,整日有人守在书房门前。”齐敏叹口气坐到桌边。
林若蹙了蹙眉,陈峦是否在往回赶还不知,自己成亲很突然,变成笑话也很迅猛,消息若是传得快,陈峦应该知道了,不知道陈明和他汇合没。
“没人管你?”林若问她。
“我一个小角色,还刺杀过你,怎么看,比起朋友更像是仇人吧。”
“怎么,你决定帮我了?”
“我哥很信你。”她双眼直愣愣盯着林若瞧:“你曾军功无数,死在战场又活着回来,逃婚又嫁给前夫,现在被自己姐姐追杀,你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你姐姐,当年她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宣扬你的功绩,一副情真意切缅怀你的模样,如今又因为逃婚追捕你,我不懂了。”
林若笑了笑,随手拿起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脏兮兮的脸:“你也不算傻。”
“我可不是死在战场上,是死在我那好姐姐的毒药之下。”林若丢了帕子言简意赅地说。
看齐敏瞪大了双眼又继续:“我只知道陈蕊伙同宁国暗算于我,但其中细节我也不清楚,但现在我要活命,还要她付出代价。”
林若坐下倒了杯茶:“一会儿我要去见你哥哥,你就待在房间里,我可不想他担心。”
“我不是傻,我只是个不知情的正常人,你们这些可怕的家族内斗哪个正常人听了会一脸了然啊。”齐敏一脸不服。
“那你是有计策帮我?”
“我帮的是我哥,他够憋屈了,我原本不想让他和你扯上关系,但哥哥不愿,哥哥要帮你,那我要帮哥哥就只好勉为其难和你上一条贼船。”
“你在说绕口令呢。”林若看她一脸纠结又凛然的神情调侃。
“总之,我也不会傻到为你送命。一会儿我送吃的去哥哥书房,你找机会进去吧,房间地形图我画给你。”她思索了会儿拿起纸笔开始画。
“侧院我熟悉,你画得还挺整洁,我竟然能看明白。”林若站她身侧盯着纸上图案感慨。
“你还不算笨,能看明白就好。”齐敏放下毛笔,吹了吹墨迹。
林若吃了一憋,本来是调侃齐敏没有看上去那么毛手毛脚,字和画倒是都不错,没想到骂到自己身上。
“我来给哥哥送夜宵。”齐敏把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了提,示意守卫放行。
“不放心的话过来看。”她说着将食盒打开,里面除了一碟糕点和一碗银耳羹外没别的什么。
那守卫仔细翻了半天,确认没问题后让开了身。
齐敏推开门进屋,她没急着往里走,反身关了门后,站在门边开始吆喝。
“哥哥,快来吃夜宵,我特意针对你常熬夜做的食物。少熬点夜吧,你看看这地上都是你掉的头发。”齐敏故意喊得大声,甚至低着头弯下腰假装捡起地上的头发来。
齐盛听到门口的声音感到莫名其妙,放下手里的书册,从里屋走出来。一出来便看见自己那宝贝妹妹在门口一步都没挪动地捡地上不存在的头发。
他神情一愣后,目光高深起来:“好妹子,如今也只有你担心哥哥秃不秃头了。”
齐敏向他使了个眼色:“帮我把食盒提进去吧。”
齐盛走到她跟前,拿起地上的食盒。二人的影子映照在门上,外面的守卫看得分明。
林若在另一侧窗外猫了半天,听到动静后借着齐敏制造的噪声和时间,撬开了窗户,小心地钻了进去。
外屋两兄妹还演着呢,林若原样关好窗户,扫去痕迹,这才走到屏风后,轻轻指尖一弹,一颗绿豆无声击出,不轻不重地就要打在齐敏身上,却在快要碰到时被背对着林若的齐盛若无其事地展袖化去。
林若挑了挑眉,无声地做了个哇哦的口型,人就转身回到内屋,找了个光线昏暗的地方坐下。
待兄妹二人步入内屋,林若和齐盛彻底看清对方面庞。
“齐盛!”林若双目含笑,小声地叫他。
齐盛惊喜,以为妹妹在搞什么鬼,没想到来人是她!
“你们说话,我去屏风跟前守着。”齐敏拉了拉哥哥,悄声说。
齐盛走过去,蹲下身,两人此刻皆在烛光之外,阴影笼罩,但两双眼睛均亮晶晶的。
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说,一时之间反而久久没说话,只是互相看着。
“你被关了多久?”林若从椅子上顺下来两个坐垫,丢了一个给他,自己便在坐垫上坐下。
“陈峦被外派后我就一直不得出城,前阵子听闻你们回来,便不许出府了。”他轻轻笑了笑,说得不痛不痒。
“你……”林若看他模样,和从前比脸庞长了点肉,皮肤也白了不少,看着少了些硬朗,多了些斯文气。
“别说矫情的话啊。”他打断她。
“我是想说,你好像白胖了些,光顾着吃,疏于操练了吧。”林若狡黠一笑,上下打量他。
“晒不着太阳我能不白?放心吧,现在上马我也是很利索,方才挡下你那颗豆子你也看到了。”他一笑,一只手从袖中伸出,掌心摊开,里面是那颗绿豆。
“除了白胖,你就没看出些别的?”齐盛目光灼灼看着她。
林若抱着双腿,将下巴撑在膝盖上,又将他仔细看了看,想起刚才齐敏说的话,于是脱口而出:“头秃了?没看出来啊。”
齐盛唇角一弯,往她跟前又凑近几分:“你再看。”如墨长发被固定在头顶成髻,黑黑亮亮没有任何问题。林若视线下移,目光落在他眉眼上,才发觉两人距离太近,她忙往后仰了仰。
“你直说吧,我实在看不出来。”
齐盛笑着坐回垫子:“你观察力下降了,没发现我多了些书卷气?”
“你显摆的是这个?”林若睁大眼。
“怎么样?看起来是不是没那么糙了?这样是不是能娶上媳妇了?”他神色有些得意,一脸期待被夸奖的样子。
林若被他逗笑,压在心中的沉闷此刻稍稍轻了些。相处这么久,说是交过命的情谊也不为过,林若知道他在默默关心她,用自己无关紧要的小笑料来缓解她连日的沉郁。
林若笑够,认真看着眼前的人:“一定会的,等事情都解决,我帮你张罗。”
齐盛微微一笑,直入主题。
“陈峦应当在回程了。”
“你放心,陈蕊是一定要除掉我的,因为我们撒谎,说林文文和我是亲兄妹。”
“真的?”他瞪大眼,隐隐有些八卦的目光。
“当然是假的。”林若瞪他一眼:“这么说是为了获取陈蕊信任,摆脱成亲,现在宁王完全撇清,不知态度如何,没了这股制衡的力量,陈蕊定然是要尽快除掉我和林文文的,云妃是如此恨魏皇后,当初没杀我是为了看魏后的孩子受尽痛苦折磨,现在她应该有些后悔当初没趁我小除掉我吧。”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怎样都是个搏命。”
“我想让当年战争的真相大白天下,我们的兄弟们不是因为胆怯也不是因为愚蠢,而是被陷害才酿成悲剧。一开始我恨我自己,怨我自己,我逃避却日夜受着内心的煎熬,我以为我是个罪人,都是因为我才会如此,但因为路上遇到的人,他们接纳我爱护我,我活了下来,我想这一切是让我重拾勇气面对那一切,因为错的一直不是我们。”林若的视线投向地板上光影的边界,一边说着,眼前好像浮现出短短一年间发生的种种。
“我知道你没死的时候,特别开心,那时候我就在想,你会回来,会再次站起来面对我们的敌人,所以,尽管我和陈峦被你那好姐姐反复折磨,我就当她是磨刀石,我早晚变得更锋利,就当是补课了,你知道的,我不爱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但如果把这些看作一种战术来学习,就变得有意思了。”齐盛双眸明亮,闪着不服输的意气风发。
“原来你学会了藏拙。”林若恍然大悟,那个在大殿上满脸憔悴的人只是一种表象。但林若知道,他说得风轻云淡,实际上多少心酸都被吞到肚子里。
“所以我骄傲啊,你还看不出我新增的气质。”他状似受伤地叹口气。
林若拍了拍他的肩:“我此刻真是刮目相看。”
如果舒适的路走得通,谁又会去选择更难的那一条。
自己也好,曾经的好兄弟也好,都在那场变故后爬起来变得更强大了。
“陈峦没诏令回来,肯定要闹一场,我们要闹得更大,大到她陈蕊不得不在朝堂公开面对。”林若说:“我是证人,但还不够,林文文已经去宁国了,当初那场战争背后有宁国参与,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层的意思,但能行云流水在两国间畅通无阻地传递假情报,肯定位高权重。”
“如果是宁王呢?”齐盛顿了顿问出口。
“那就看林文文带去的消息够不够宁玉浮换一边站了,若是不够,那我就只好把陈年旧事拿出来好好说道了。”林若眯了眯眼,心中暗想,如果拿不到证据证明陈蕊勾结他国致使全军覆没,又下毒残杀主帅,就只好将云妃和魏后的旧事拿出来闹大,只是这样一来,林文文必然被波及,他和自己的身世都将无法掩藏。不过也想不了那么多了,现在都生死存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