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陪着高考生度过了整整三天,是新的人生道路洗尘,马路敞亮,树枝摇曳煽动,给整座城市翻了一个颜色。
楠宋人老病灾多,加之长年累月并哮喘病折磨,刮了几天风,他觉得呼吸道又不顺畅了起来。楠丁莎刚考完试就陪楠宋到医院复查陪诊了几天。
陈燚收拾行李回了一趟家再去训练馆报到。
回郊区的公交车摇摇晃晃,从平缓的大道上越走越颠簸,慌得人心隔肚皮,众多旅客陆陆续续都下了车,只留下陈燚跟司机两人独享偌大的车间空调。
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别墅区门口,她打开九尾狐的伞路过大门口时保安还有些诧异看着她。毕竟住了十多年,保安室是认识他们一家四口的,但陈燚很少回来,保安跟她没有交流,所以就没多嘴,站在亭子里目送她回家。
熟悉的味道又回来了,陈燚拿出钥匙打开大门,收伞抖了抖水珠。
整个房子黑乎乎的,陈燚狐疑张阿姨不在家?不做多想,她率先跨步向楼上走,平时二楼亮堂堂的几个白色玻璃柜子装的模型少了大半,上次一眼目中的那个九尾狐模型也没了。
陈燚心中警钟敲响。
急忙跑下楼敲响了一楼张阿姨紧闭的房门:“张阿姨!张阿姨在家么?”
连续瞧了几声都没人应答,陈燚从书包掏出手机拨打了那边的电话,嘟嘟响了几声那边才有人接听:“喂,阿燚啊。”
张阿姨笑呵呵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接连有几声婴儿的啼哭声伴随。
陈燚眉头微微撇了撇,顿了会开腔:“张阿姨,你现在在老家么?”
婴儿的声音悠悠变大,张阿姨好一会儿才回复:“诶,阿燚啊,我都辞职好几个月回来照顾刚出生的孙子了,当时走得急没记得告诉你一声。”
好几个月?那就是不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事。陈燚听电话那边的婴儿啼哭声接踵而至,她草草说两句就挂掉电话,一边折身往二楼的白色透明玻璃模型柜走,一边拨通了陈玉的电话。
此时陈玉正坐在办公室里加班,心烦不已,自己心高气傲以为学了几个月翅膀硬了能飞,独自瞒着孙艺签了份合同,先咱后奏。
后面被关妙琳知道后已经于事无补,硬着头皮倒贴了一个大单子。
妙策装饰的副经理办公室内响起一阵臭骂声。
陈玉脚踩恨天高,左手叉着腰,右手端着咖啡大声怒吼面前的助理:“要你有什么用?公司请你来是吃白米饭过活的么,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下周一再处理不好这批材料的报告就滚蛋。”
办公桌前的秘书讷讷低头,不敢言语。
陈玉重重放下咖啡,胸口高低起伏度显眼可见,她坐下翻开眼前助理刚刚拿过来新改的资料,完全不认真过目,撒气般不依不饶:“这是什么鬼?亏你还是985、211学校毕业出来的,做的狗屁不通。”
她斜了眼助理,甩着手中文件稿,却也没让助理把东西拿回去重修。
助理是关妙琳从孙艺手中抽调过来协助陈玉工作的,从毕业就被关妙琳挖来上班好几年,一直兢兢业业,业绩能力是杠杠的,可坐在她面前的人却有点也不会欣赏她。
助理有气无处撒,只能忍着。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助理不断安慰自己,什么大风大浪自己没见过呀?这不算什么。
陈玉算了好一阵才重新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口才让助理离开。
嘀嘀——
被冷落了好一段时间的手机终于被陈燚的拨打给拯救过来。陈玉盯着上面的手机亮了暗,暗了亮,第三次才慢悠悠的姐,语气不耐烦:“说。”
陈燚听她口气不对,担忧浮上脸颊:“姐姐,不开心了么?”
陈玉转而轻笑出声,话里有话:“怎么?我不开心你很开心?”
话锋微妙,单纯的陈燚愣是没听出半分,用手扣了扣面前的白色玻璃柜子边角,用拖鞋向脚边的瓷砖踢了踢,道:“没有没有,姐姐开心我才开心.......”
陈玉显然没有心情听她废话:“没事挂了。”
陈燚忙不迭:“有事,姐姐家里墙上的玻璃柜子好多模型都没了,是都收起来了么?”她的话越说越小声,毕竟这上面都没有她的物品,无权过问。
“哦,二月中旬的时候妈妈把公司跟新家搬到二环跟朝阳区这边,柜子上的部分贵重模型都挑过来了。等下我把详细位置发给你,没事先这样。”
陈玉把话说完不等陈燚反应过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二月中旬?新家?
所以柜子上的模型并不是被陌生人拿走的,而是在我学校上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姐姐她们让搬家公司拉去新家的地方了。
陈燚五指捏紧手机发呆了半晌,随即抬头扫视这个充满童年记忆的房子,嘴角呢喃:“这里要变成老家了么?”
还是有些不舍的,以后比赛放假就不是回来这里了,陈燚没有搬新家到市区的快乐,她呆愣的收拾情绪回到一楼厨房做饭吃。房子不大,却显得空旷极了,吃什么都如同嚼蜡,精心做了一桌子菜都品不出个好坏来。
因高考而退赛回来到现在已经将近半个月归队训练了,陈燚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这些事情。饭后,她上三楼洗漱打开重播视频复盘,研究对手的打法,找出自己丢分项的漏洞。
隔着同一片天空的另一个屋檐下,楠丁莎跟楠宋也在大厅内打开电视看陈燚的重播比赛。
楠丁莎倚在楠宋的肩膀上笑嘻嘻的手举苹果,声音娇甜:
“爷爷,四火的球技又上涨了。”
楠宋皱巴巴的手温暖的扶了扶她两颊的刘海,眯着眼笑:“哪里涨了呀?囡囡说来给爷爷听听。”
声音无比宠溺又疼爱,活脱脱的孙女奴。
楠丁莎仰着头对上楠宋眼眸,娇俏着嘴:
“嗯......上次四火打韩国这位小将削球手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大的胜算,两个人是你追我赶的。而在前两周的这场比赛,总共五局的大比分,四火可以大比分3:1战胜她,都不用打完五局.....”
她啃了口手中的苹果:“爷爷你说对不对?”
屋檐上的狸花猫踩着轻盈的脚步,来回巡逻这个城市的夜景,忽然听到楠宋传来愉悦的笑声,如同那悠扬的琴音,萦绕整个四合院,久久未散。
狸花猫喵喵了两声,伸直懒腰。
夜里凉,楠宋从屋子里拿出了一张单薄的被子,披在正专心致志看陈燚比赛复播的楠丁莎。
楠丁莎缩了缩细长的双腿,声音娇软,有些稚气:“爷爷,有些网友好不讨喜啊,老是乱磕四火的混双CP。”
楠宋不懂是什么,好奇问:“哦?什么是CP?”
楠丁莎解释:“就是情侣的意思。”
楠宋末了把视线挪到电视机上,指着正在跟陈燚一块混双打比赛的刘姿茗:“就是这个小男孩儿?”
复播正播到燚茗惊人组合赢下一小分,陈燚跟刘姿茗同步双手紧握转身,向身后的粉丝们兴奋的吼了一声势气。身后的粉丝们蠢蠢欲动的扬起手中的牌子,有一半是磕刘姿茗跟陈燚的混双CP,千奇百怪的合照。
楠丁莎眼不见为净偏头埋进楠宋的胸膛,用小脑袋搓了搓,声音闷闷的:
“四火明明不喜欢他,根本就不是他女朋友,那些粉丝在造谣。”
楠宋看着胸怀的孙女,内心揉成一团棉花,语气随着都不敢高起来,抱着楠丁莎顺了顺她背部:“囡囡是害怕失去四火这位好朋友了么?”
明知故问,可他就是明知故问。
楠丁莎埋在他胸口不语。电视的粉丝哄闹声还在有序的起哄着,热血沸腾。
“可是四火同学长大了总该会谈恋爱的呢。”楠宋语气温和。
楠丁莎闻声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委屈极了:“能不能长大了都不谈恋爱?”
楠宋展颜开来,浓密的两撇大眉毛轻佻,哄着她:“如果囡囡不想四火同学跟别人谈恋爱,那你就主动去跟四火同学谈恋爱,这样她就可以永远是你的了。”
他的话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助力着楠丁莎。
楠丁莎微红的眼眶瞬间变得亮堂起来,她是知道自己喜欢陈燚的,但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跟陈燚表白这个问题。
“噌”的一下,楠丁莎坐直身子,瞳孔睁大,一副不是很确定的模样:“爷爷我可以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楠宋鼓励她。
楠丁莎转瞬变成笑脸又复儿埋进了楠宋的胸怀,而刹那间又如弓箭弹了回来,满脸担忧:“可是爷爷,四火说她不相信爱情。”
这可是上次吃火锅时自己亲口问的四火,她语气注定说不相信,还说爱都会消失。
楠丁莎情绪又淹了下去。
“那是四火还没长大,还不懂什么叫爱情。”楠宋款款道来。
楠丁莎实现挪回屏幕中陈燚的脸上,思索:“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
到底是多少岁才算长大呢?
屋檐上的狸花猫咪静静地偷听客厅内的两人交谈,随后楠宋的声音递送上来:“一般成年后的年轻人都会开始步入爱情的认知,身体、心理各方面都会逐渐变得成熟起来。”
茶几上的手机叮咚叮咚响了两下,楠丁莎倾身拿过来看是“汤臣一品”群里的8人组合在发消息@自己。
苏东佑:【@莎势比特后天我就要出国了,出来吃顿饭。】
上面大家已经聊了一大把信息,都没见楠丁莎冒泡,苏东佑就出来@她。
楠丁莎玉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会儿回复:【不是才放假么?还有那么久,怎么突然就出国了。】
苏东佑:【我爸说提前出去国外熟悉一下环境,不然到时候两眼一抹黑。】
楠丁莎回了个哦,收到约定的地点跟时间就放下手机,让群里的其他同学撒泼打滚热闹玉皇大帝宫殿,她裹紧了单薄被子窝在楠宋的胸怀看陈燚的比赛回播。
楠宋又是宠溺楠丁莎的一天,忍着嗜睡陪她看完陈燚的回播到凌晨才迟迟回房安眠。
第二天。
楠丁莎难得睡了一个懒觉,中午的太阳晒屁股了才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出饭厅,楠宋在客厅拿着厚实的历史书翻看,优哉游哉。
吃了饭后爷孙两又继续昨晚没看完的回播,等到下午临近约饭时间到,楠丁莎才回房换衣服,收拾出门。
约定的地点距离楠丁莎家的胡同较远,出门没有直达公交车,她换了三趟车终于才来到苏东佑定的烧烤地点。
开放式的路面店铺,里头人群熙熙攘攘,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夹杂着烧烤的烟雾袅袅、香气四溢,整个烧烤店都弥漫着一股诱人的味道。
有些同学是家里有车送来,有些同学刚满18岁就早早拿到驾照开车来,有些同学打车,唯独后边一些的楠丁莎是坐公交过来。
她远远瞧着熟悉的人群身影走过去。
桌面上已经摆上了好几瓶空着的啤酒瓶,楠丁莎笑着开口:“你们都开始喝那么多了呀?”
大家看到她来都唏嘘问候,苏东佑起身上前两步过来拉她到自己的旁边落座,两颊微醺状:“你怎么才来呀?都等你好久了都。”
“碰到人家下班高峰期堵车,转了三趟公交车过来。”楠丁莎落座放下包包。
高高瘦瘦的女生仰头灌了半杯啤酒,摇手中的摇骰子,偏头对楠丁莎笑:“学委都放假啦,又不是去学校你咋还坐公交车呀?”
刚高中毕业,楠丁莎一直都是坐公交车上下学,语气淡淡:“习惯了。”
董彤从服务员那里拿来了菜单递给楠丁莎,挑了挑眉对她笑:“看下想吃什么吧?刚不知道你想吃啥,没给你点。”
楠丁莎扫了眼桌上堆满的食物:“就这些就行了吧,我不挑食,待会点多了浪费。”
苏东佑偏过头来裂开了嘴,笑露八齿,喝过酒的缘故,声音都变得洪亮些:
“丁莎,大方点,我请客你怕啥啊。”
董彤坐下直接把菜单递到楠丁莎桌子面前:“这帮人一放假了就使劲撒野,估计今晚不醉不归,你就点你的就行了,担忧那么多。”
楠丁莎不大很适应这样的环境,楠宋虽然宠着她,但是也会告诉她这些食物不干净,楠丁莎几乎没有碰过烧烤。
她把菜单接过随便点了几个,不想扫大家兴。
对面戴金丝眼镜框的女同学摇着骰子,扶了扶眼镜框,眯缝眼眸在人声嘈杂中停下动作,用肩膀推了推旁边肉乎乎的女生:“你还摇不摇了?不可以作弊啊。”
旁边肉乎乎的女生一晚上都没喝多少,简直是摇骰子中的王中王,她呵呵笑:
“怎么?眼热啊?愿赌服输就喝酒,喝醉了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肉乎乎女生的调笑声音把戴金丝眼镜框给激怒,她跺了跺腿:“谁怕谁啊?”
“6个6”
“什么鬼?都六个人了,你才喊6个6?要不要那么保守啊?”
“我乐意,你怎么着?”董彤对面的女生嚣张跋扈的抬起头拉着脖子,脸测一边用眼底瞧人。
苏东佑偏低着头睁大眼睛,右手大拇指捏着中指跟无名指,翘着兰花指跟食指从桌子中央缓慢杨起来,配合扯着嗓子:“七个斋!”
动作滑稽又搞笑。
戴金丝框眼镜的女生立马“哦吼!”了一声,笑:“东佑要开始搞事情了。”
肉乎乎的女生提醒苏东佑:“斋可是不能变的咯,你确定咩?”
苏东佑傲气,眼睛飘上天:“确定啊,有本事你们谁开了我喂。”
哈,好嚣张。
坐边边的女生双手环胸,滋滋两声:“开个锤子,才喊七个斋,开你让你咬啊?”
下一个女生不出声安安静静的,一出声吓了一桌子人:“十三个6。”
她扫视了在座玩骰子的同学,胸有成竹的挑眉笑。
肉乎乎的女生立马坐不住,站起来:“哈哈,开!我要开了你,我一个6都没有。斋喊过了不能变了!”
大家都陆续偷偷瞄两眼自己的骰子数字,想喊又不感喊。
董彤跟楠丁莎两人坐边上当观众看热闹,愣是啥都看不懂,当花瓶陪笑陪闹。
戴金丝框眼睛的女生忙拉住肉乎乎的女生:“诶,别急,你先别开,还可以叫。”
好心当成驴肝肺。
肉乎乎的女生高兴的弯腰往后跳了两下,指着苏东佑下一个喊号的女生:“你颠,东佑都喊斋了,斋不得变,开!必须开。”
戴金丝框眼睛的女生看拉不住,就顺手推了她一把,下巴扬了扬:“你确定?”
“确定以及肯定。”
“那好,如果你开了不够13个,我陪她喝一杯,如果够13个,你多喝一杯……怎么样?”
“好!成交,奶奶的,你真够意思。”肉乎乎的女生把一个一个的打开几人的骰子数字看。
苏东佑跟着站起来数:“1个,2个,3个……我丢,你一窝6啊,我滴妈呀?!15个6!”
“哈哈哈~!傻呆,你个臭帮呆……”高高瘦瘦的女生捂住肚子指着肉乎乎的女生,笑出了哈喇子。
肉乎乎的女生气馁的用小拳拳锤了戴金丝框眼镜的女生:“你个死女人就知道欺负我……”
桌上八个人,就只有楠丁莎跟董彤两个人没有碰酒,点了果汁,两人坐边上看摇骰子的同学们,一个喝得比一个猛。喝得高了大家逐渐开始天南地北的谈梦想、理想。
苏东佑身子开始有些晃悠,天上的牛皮被她吹爆炸,大家起哄不留颜面的仰天长笑她,她也不害臊,越说越来劲。
“你们大家给我等着吧,以后我一定会拍出世界上最美的照片发出来给你们看,我要夺得金蛙奖....”
“东佑金蛙奖是啥来着?”
最边上的一位女同学替她答复:“摄影最高端的国际大奖。”
聊了几句,桌上话题被一点一点的掰扯开,所有人都交谈着各自的理想目标,好似美好的未来即将来临,所人的脸上都洋溢起满足的笑来。
极限拉扯的话题突然被董彤旁边的一位女生拐到陈燚身上,她满是羡慕的口气:
“要说前程似锦,我感觉还是陈燚最牛。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我们对未来一片迷茫,她倒好,完全不用担心,什么名气都有了。”
“陈燚确实很成功,乒坛的新生代代表。”
“她跟我们不同,都不是一个层次的好吧。”
“陈燚命真好,什么都不用忧愁,才17岁就什么都有了.....”
楠丁莎默默在内心回复:才不是呢?四火今天的成绩,都是她靠自己一拍一拍从最后一排打到聚光灯下的,她为梦想默默付出了那么多年,你们看不到而已。
她们一句一句的羡慕,楠丁莎安静坐着没有插话。
想起昨晚楠宋鼓励的话,楠丁莎嘴角逐步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