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认为，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死？
——《倦鸟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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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一个贵族少年。
他是家族的幺子，不似长子那般重要，也无需撑起家族的重担。
少年生来聪颖过人，学业一点即通，任谁来了都会赞扬道“省事”“听话”“不愧是津岛家的孩子”……
别的便没有了。
未来的家主之位早已许诺给嫡长子，联姻人选也有次子担任，少年虽为幺子，却实在多余。
父亲不曾亏待，却也不曾在意——孩子么，若不添乱养养也无妨。
母亲是久居深闺的大小姐，比起抚养孩子，更在意她的贵妇人读书沙龙。
未曾亏待、未曾偏爱、未曾重视。
这便是父母对他的态度。
少年常常同这个年龄的孩子一般撒娇，问父母一些大人们看来幼稚可爱的问题。
父母便很宠溺般摸摸他的头，感叹起来：“修治还是个孩子呐!”
少年听见这话，也轻轻笑起来，用柔软的发丝蹭大人的手掌。
可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却紧握成拳。
什么人会在笑的时候攥紧拳头呢？
……猴子么？
（好无趣呐。）
他垂下眼帘，在心底叹起气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狗、一盏漂亮的花瓶、抑或是什么别的物件——唯独不像个人。
他有时又觉得自己像是滑稽剧中的主角，讨巧卖乖乞来父母几句夸奖。
在大多数父母不在，而他又完成了学业的下午，他只能无措得像个没有收到指令的机器人般枯坐在庭院中。
仆人们来来往往，却都对他漆黑的眼睛避如蛇蝎。
他们目光闪躲、冷汗津津，问过好转身离开时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背地里却又议论起他多么可怖怪异……
少年慢吞吞地想：为什么？
可许多恶意从来是没缘由的。
……或许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生物。
少年便忽的累了。
“大部分人活在世上，仅仅是为了活在世上。”他想。
疲于奔命、碌碌无为。
除此之外的生命也好自由也好，通通都是“活着”这件事的附属品罢了。
他便又想起自己来了：生命不属于他，自由也不属于他。
这些面目可憎的人为了一己之私将他带来世上，又将他囚禁在名为“贵族”的牢笼里。
他记得女仆们私下里抱怨他“阴郁”“不讨喜”“眼神吓人得紧”，也记得兄长们防备疏远的目光。
“啊啊，真是无趣。”
（好恶心、好恶心……这个世界。）
于是在某个看不见月亮的夜里，少年怀着疲惫沉入水底。
——然后他醒了，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死亡甚至懒得向他投来一瞥，只叫水流轻飘飘将他送回世间。
他怀里莫名其妙多了一本无字书，莫名其妙成为了「异能者」。
但异能奇点产生的短短一瞬，却真真正正令他找到了奔行世间的意义。
兆亿世界线在他眼前展开，而少年于那一瞬做出了某个狂妄至极的决定。
……
太宰并没有详细讲述这个故事，但我听着，发觉自己或许听懂了些什么。
为什么知晓我的名字、为什么表现得如此熟稔、为什么对我如此信任……一切疑惑的答案早已浮现在我眼前。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的。
“所以，我和太宰在另一个世界也是朋友吗？”我安静听完，问道。
“难怪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太宰呢。”
似乎有些惊讶于我听懂了他的隐喻，太宰睁着鸢色的眸子看着我，露出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的神情：“织田作不觉得这是我编的故事吗？”
“那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我沉吟道：“不过故事的话，我果然还是喜欢好结局啊。”
我感慨道：“挚友分别什么的，对于留下来的人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辛苦你了，太宰。”我忍不住抬手去揉他柔软的发丝。
太宰听见这话，嘴角上扬的弧度忽的僵住了，嘴唇被他无意识咬住，好半晌没说话。
“……”
我果断道歉：“抱歉，我说错话了，那是故事。”
“……不，没关系的织田作。”
太宰露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神情——仿佛螃蟹剥开冷酷黑暗的外壳，袒露出柔软无措的内里。
仅一眼我便明白了：他在害怕。
害怕我的善意和宽慰。
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他在面对我这点滴善意时如此无措呢？
我的心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来。
……他一定在黑暗中走了很久，久得连灵魂都冻僵了，以至于如此小的火光都能将他灼伤。
有一瞬间，我的心底产生一股猛烈的冲动：我想将他拥入怀中，想叫那些漆黑恶意不敢伤他分毫。
但我攥紧了拳头，最终也只是说：“我知道太宰一直很聪明，任何困境都阻碍不了你。”
“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我永远相信你。”
“毕竟，我们是「挚友」。”
太宰楞楞地看着我，勾出一个柔和的笑意：“那就多谢信任了，「挚友」。”
我也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我撒谎了。
我并不满足“挚友”这个身份，丑陋的占有欲在脑海中叫嚣着更进一步，被我面不改色地压下。
太宰没骨头般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于是漫天星子都落进了那只眸子里。
然后我听见太宰说：“能认识织田作，我已经很满足啦。”
我便也跟着他躺下，身下的沙子又细又软，耳边是海浪涌动的声音，我跟太宰一起看星星。
冷不丁听见太宰这几乎剖白的话，我的呼吸不禁一滞。
“我也一样。”我这么说道。
太宰治微笑不语。
能与织田作成为朋友是意外之喜，他确实早已心满意足。
但他没有说的是——“我为你而活。”
我要欺骗世界，逆转命运，让你活下来。
为此即便与全世界对立，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