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甚救人

    虞昭月本就满心郁气无处发泄,闻得此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跳起来反驳:“谁喜欢漂亮的?”

    “你肤浅!”

    意料之中的反应。

    凌墨渊语调更加闲散。“对,你最良善,不止容貌出众者,只要是女奴,你都想救……”

    虞昭月杏眸圆睁,直直凝视太子殿下的眼,张了张润唇,没有反驳。

    兰芝玉树般的美男子,眼尾上翘,温润笑意在他勾人的唇边蔓延。他微微俯身,一寸一寸,居高临下,视线与她的眸子更近。他明明笑着,声音凉薄:“金铃城,不,究其详,全国各地均有罪奴坊。”

    “你救得了眼前这几人,救得了其他千千万万的女奴吗?”

    不知是少年被震住了,还是不怕他了,他眼睛一眨不眨,与他对视。

    他几乎能瞧见她睑缘里极淡的水光。

    他仰着小脸,长睫如扇,白眸干净,黑眸剔透。

    水洗玉石般的眸,润透不含杂质。凌墨渊从里面看到了自己脸。

    明镜一样。

    轻易倒映出他肮脏的过往。

    也照出了他此刻的恶。

    心脏微微缩着。手负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玉扳指缓缓转动,凌墨渊眸光潋滟,唇色嫣红。“你尚且命不保夕,你拿什么救。”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可柔和声线说出的话。让人心冷肺更冷。“你不过九品小官,如尘微末,你凭什么救?”

    “女奴千千万万,只手遮天的大人们只要觉得有一丁点儿不妥,抬手便取其性命,你如何护?”

    “能来罪奴坊赎罪的女奴,哪个不是心善的主人家怜恤,或求人开恩才得以活着。你凭什么认定别人不开颜,凭何妄援?”

    见少年听得认真,凌墨渊的声音软和了一些。

    但依旧摄人魂魄,锐利攻心:“无凭无能,不如想想如何击退栾敌,收复城池。”

    “待得胜回京,封官领赏,于朝廷之上混出一席地位,才有资格论其他。”

    两人面相而站,一颀长挺拔,一娇小瘦弱,凌墨渊这番话下来,周遭恍若施了静音术,落针可闻。

    这是他第一次对少年说这样大段的话。

    不平之事多如牛毛。

    不是他有心就能改变的。

    他能答应少年,来到此处,为的就是这一刻。

    撕开他的天真,让他见识这世间的残忍。

    他知虞昭良纯,有慈悲之心。

    但他年纪太小,心意随时会变。

    父母爱子,情人之情,尚且不能绑定人心。何况萍水相逢与他毫无用处的女奴。

    待他再长些年岁,经了磨难,硬了心肠,哪里还有余力在乎他人死活。

    那时他无牵无挂,随时可以撂挑子走人。

    他也知少年聪慧,身怀绝技。

    知他接近他是想施展才能。

    少年正直向上,一腔热血,他不图钱财不爱权利,只心系女奴,如若他心意不变,击退栾敌,家国太平,女奴们有了安身之地。

    待到那时,无欲无求的少年,为逃束缚,必毫不犹豫,辞官隐世。

    凌墨渊说不清缘由,他总觉得此人来得蹊跷,也会消失得奇怪。

    他想抓住他。

    他是在吃人血嚼人骨的地方长大,他极擅长找人的弱点,只需一个缝隙,他便能顺势挑开外皮,狠狠撕开,使其暴露。

    少年心之所往,于是他便顺少年的意,与他同来。

    如他所料,少年愤怒、不甘。

    他趁人年轻,利用他的气盛、良善。帮他扩大野心,看清目标,定下心意。

    说他卑鄙也好,阴暗也罢,这样的济世之才,别说落入他国,是半步不能离……

    不能离开他的。

    要为他所有,为照国所用。

    “你们怎的还在此地?”两人目光相触,但各有心思。直到那个放他们进来观察楼阁的灰袍束腰小太监来了,虞昭月才后退一步,移开视线。

    白面小太监将沉甸甸的缎袋塞回廉长风手里,他皱着眉头驱赶。“去去去,带着你家小公子,快走快走,巡查使要来了。”

    虞昭月还在咀嚼凌墨渊的那番话,她眼帘半阖,蔫蔫垂首,站着不动。

    白面小太监竖眉。

    下一瞬间,清风拂来。

    一股冷冽的香气贴面,接着一只坚实的大掌落到她的肩头。

    不设防备,失了劲的她,不用力量,身高腿长的太子殿下轻轻一揽,她便贴着他,侧转了身去。

    虞昭月一行人前脚刚走,后脚雕花楼里便“吱呀”一声。

    木门开启,从里阔步出来一个白面男子。

    他身形胖高,双手背负在臀后,漆黑的牛皮软鞭随着他的一步一动在他腰间晃荡。

    在空地里巡视一圈后,他哼着婉转的小调,悠悠哉哉抽出腰侧的长鞭。

    在空中挥舞了几圈,转身朝着前方狠狠扬手。

    “啪!”大力一抽。

    一直垂首跪地专心做事的女奴猛然滚倒在地。

    下巴磕地,嘴角流血。

    半瞬,她手指缓缓扣紧青砖,慢慢爬坐起来。

    女奴背脊上的轻衫慢慢湿透,血红一片。

    她似被打惯了,她咬紧惨白的下唇,并不呻吟。她忍着疼,连忙跪着爬回原地,将四处滚落的青果子捡回盆里。

    她手指颤抖,眼泪混着嘴角的血珠一滴一滴落入盆里,她连忙换水,稳稳当当地将每一颗果子洗得干干净净。

    白面胖监使的小眼里全是满意。他点头笑了一下,又恢复凶狠:“动作要再快些。”

    言罢,他又转身,斥吼所有人。“长鞭不长眼,谁墨迹,谁偷懒,便打死谁。”

    一声声喝骂中,一雪衣女子静立在排排悬挂的蓝色湿衣间,从始至终她身姿未动。

    她目光穿过栅栏间隙,落到远处逐渐变小的一行身影上。

    她视线没在气质出众的男子、俊秀的少年身上停留,而是怔怔地盯着队伍末尾。

    战马之上,一女奴束发挥鞭。

    她穿着皮甲。

    背着宽刀……

    “咔嚓!”雪衣女子听见血液中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她的心脏,痒痒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苏醒,在生根,在发芽。

    蓝袍随风摆动,一滴一滴冰冷的水飘落下,沁湿了她的肩膀,沉鸢没有察觉。

    她定定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

    日沉,夜临。

    虞昭月一行人迎着黑雾驾马追至山脚。

    在一个不知名的荒村里与大部队汇合了。

    翻身下马之时,石典他们已扎好了营帐,做好了吃食。

    虞昭月累极,她接过木碗,胡乱吞了几口温热的饭食便歇下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又启程赶路。

    上午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中午吃罢午食,天际便骤然暗了下来。

    头顶乌云聚集如盖,眨眼的功夫,狂风裹雨,倾盆而下。

    枣儿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往下砸,照军两万人,赶不到下一个县里去躲雨。只得就地避雨。

    牛皮营帐卸下来,在粮车上搭建雨棚,士兵们争分夺秒地用油布裹紧箭矢以防受潮。

    洛映星领着女奴们用铜锅接雨水煮姜汤为大家驱寒。

    突发性的暴雨来得快,风大雨大,从下午落到晚上。

    沟渠水满,田野被淹。

    湍急水流偶尔会冲出几条大鱼。

    好在昨日虞昭月他们下了山,今日又往平原地区走了二三十里路,现下只是衣袜湿透,在这沟谷松地里,未叫他们经历山洪,滑坡。

    只是暴雨将粮饼泡烂了。

    第二日,雨停了,太阳晒干衣物,照军再次启程。

    再无波折,他们很快到了离金铃城最近的凉水县。

    一路上粮食没了大半,队伍却越发壮大起来。

    凉水县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县。

    春日南栾打过来,很多人都及时跑掉了,如今栾敌大败退回金铃,是以他们无处可去,又回到此地。

    可战争残酷,毁坏了家园,没了食物,没了家,夏日即将结束,冬日即将降临,那时万里冰封,一棵野草都是没有的。

    会死一大批人的。

    为了不被饿死,他们谋划着投军。

    还有一些民众是从其他各个县汇集而来的,同样的原因,在此候着照军,混口吃的。

    但其实,他们凡有一丁点儿生存的可能,都不会来冒险。

    安定之时官员尚且跋扈,差役仗势欺人。这迎难而上,将那十面威风的栾军打得落花流水的东宫铁骑,怕不是更加凶恶?

    恐照军残戾嗜杀,照民人人惴惴不安,蔫头耷脑地等待悬头的凶吉降临。

    村外坡前,仓畅领命,召兵,查点人数。

    “报——”

    “士兵一万九千余人。”

    “男民八千。”

    石典点头:“将八千男民验籍录名,编入队中。”

    投军之事竟这样顺利?

    众民彼此相顾,激动难掩。

    他们排队上前等待军长查验身体。

    他们被分为身强体壮者,有技艺者,会手艺者,分别编入了步兵、骑兵、打铁、掌厨、驾车等各个营队中。

    先入了编的流民,兴高采烈地、三五成群地,执木牌去领取矛、刀、弓矢等军用物资。

    现场嘈杂,仓畅走近了些,对石典道:“将军,这多出来的五千女奴该何处?”

    石典负手而站,对新加入的一些青年兵,越看越满意。突闻此言,才想起这茬事儿,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那群粗布妇人,他黑眉立刻皱起。他大掌一挥:“快些驱赶出县!”

    雄兵听令,人人挺杆挥矛,强赶众女。

    湿滑的陡坡泥泞里,女奴忽然受力,跌倒一片。

    虞昭月也在思考着该如何妥善安置这些女奴。刚有头绪,不料石典秒下定令,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啊,大人,我们有用,请别赶走我们。”

    “我们不走,呜呜呜,去哪里都是死,还不如用利剑割喉来得快。”

    “哎呦~”摔声、打声、呼痛声不绝于耳,虞昭月连忙扶起跌在脚边的瘦弱女子。怕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她焦急扬首,视线越过排排卫兵,对石典大喊道:“将军,且停下!”

    “勿要蛮力赶人!”

    石典本就不悦,闻言更添愠色,他壮胸起伏,声如沉铁:“这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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